上卷 第三章 大師養成記

司空炬本來也算得上行業翹楚,不過名氣僅限於小圈子內。林那事件,則讓他徹底紅了。

幾乎所有的名聲,最終皆會變現,哪怕曾經披上過理想主義的光環,也不過是為了賣一個更好的價錢而已。這一定律,在新晉催眠大師司空炬這兒得到了充分論證。走紅之後,如炬精神分析所門診量猛增,聘請的三位分析師接診費從每小時300元升到了500元;而首席精神分析師司空炬本人的診費則從500元升到了3000元,而且一號難求。造成這種局面固然是因為需求太旺,但也跟催眠大師司空炬成名後花了大量時間接待各路記者,時間不足有關。

如炬精神分析所坐落在中式別墅群水木坊內,長長的白色圍牆,頂著淡青色的琉璃瓦,猶如一部線裝古書。別墅區內,青石板鋪就的道路,兩旁則是矮牆圍成的獨門獨院,門口擺放著一對石鼓。其中的一個院落,石鼓背後的牆上鑲著鋁製銘牌,銘牌上用宋體鐫刻著「如炬精神分析所」幾個字。分析所除了接待廳,其他房間的門上分別掛著「催眠室」「沙盤室」「α室」「β室」「δ室」和「θ室」等銘牌。α室本是司空炬的工作室,因為蜂擁而至的記者大多提出要參觀一下這個神秘的場所,後來便把採訪也安排於此。

翻遍了「林那事件」的旮旯角落,記者們又開始從司空炬的個人生平、求學經歷入手,力圖再挖掘些傳奇事件。

司空炬是在法國讀的心理學,導師構菲教授是拉康的得意弟子——而拉康有著「法國弗洛伊德」之稱,所以他也勉強算得上弗洛伊德的曾徒孫。取得博士學位和精神分析執業資格後,司空炬回到蜀都,創立了如炬精神分析所。給分析所取名頗費了一些心思,最終定為「如炬」,一是跟創始人的姓名相關;二是意指目光如炬,可以看清世人靈魂上的紋路。

有記者問他:「心理治療這麼冷僻的東西,在蜀都這個內陸城市有市場嗎?」

「首先釐清一下概念,我搞的不是心理諮詢,而是精神分析。我也不是心理諮詢師,而是精神分析家。」司空炬回答問題的語氣,帶著些掩蓋不住的不屑,「心理諮詢師遍地都是,而中國目前的精神分析家加起來不超過二十人。按照國際標準,執業者要接受五年以上的精神分析,才有可能成為一個精神分析家,還不算理論學習和臨床經驗養成。這五年,指的不是接受分析訓練,而是說,自己得讓別人分析五年,以完善人格。只有這樣,分析師將來面對來訪者時,才能正確處理隨時會產生的移情和逆移情等問題。」

「至於市場,你們可以看看我這裡的預約情況。」司空炬從iPad上調出安排表給記者看,的確已經預約到了下月下旬,「現今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我概括成『兩雞理論』——雞血和雞湯。整個社會高速運轉,不知歇息地狂奔。為了追求財富,每個人都像打了雞血般亢奮,在職場和商場上血腥廝殺;精疲力竭和挫折沮喪時,又得用心靈雞湯來提供動力。但是,雞湯跟信仰不一樣。信仰是葯,雞湯卻最多讓病人迴光返照,不能起死回生。所以,中國這些年來有數千萬的抑鬱症患者,一點都不奇怪。在20世紀80年代的法國,就有11%的人做過精神分析,而蜀都人口幾百上千萬,哪怕有千分之一的人要做,也是個大得不得了的市場。」

司空炬沒有學過傳播學,但關於這些他卻無師自通,洞悉媒體及其受眾的癖好。他盡量不使用艱深術語,而是把接受精神分析和催眠的養成經歷焙製成餡美皮脆的小故事,像喂小鳥一般投進那些嗷嗷待哺的記者嘴中。

在心理諮詢與治療的歷史中,精神分析法是第一個正式的流派,其基石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潛意識——前意識——意識」理論。精神分析理論的治療原理,是走進人的內心世界,藉助過失分析、釋夢、催眠和自由聯想等手段尋找病因,幫助患者認識自己,重新構建人格。

作為「法國弗洛伊德」拉康的再傳弟子,司空炬接受的是巴黎弗洛伊德學派的學術訓練,其特點是重視言說,並不看重催眠術的臨床使用。不過司空炬認為:弗洛伊德這樣做,是因為他並非優秀的催眠師(弗洛伊德早年也曾使用過催眠術,但效果卻不好,後來便主要採用自由聯想的方式進行治療);而自己正相反,第一次接觸到催眠術就極感興趣,後來愈鑽愈深,現在已經離不開這件治療利器了。

司空炬告訴記者,時隔多年,他還記得第一次做「銅棒敏感性試驗」時的震撼。

在催眠老師的指引下,司空炬放鬆全身,輕輕地握著兩根直徑約半厘米的銅棒。銅棒長90厘米,但是,被折成了一個90度的角,一端30厘米,另一端60厘米。此時司空炬握著的,是短的那一部分。與地面平行的長端,沉甸甸的,稍不注意,短的那部分就會在手掌中轉動,讓長端在空中畫出一個與地面平行的扇形來。

「不用死死地攥著,輕輕地,銅棒不動就行了。」催眠老師幫助司空炬調整好姿勢,讓他閉上眼睛,「現在,你已經放鬆了。你會感覺到兩根銅棒之間有一塊磁鐵,正在慢慢地把兩根銅棒吸引在一起。」

「是的,兩根銅棒的前端已經在互相靠攏。」催眠老師繼續道,聲音有一種蠱惑力。

「它們越靠越攏,越靠越攏,越靠越攏……」他的語速也越來越快,「越靠越攏,越靠越攏,越靠越攏。」

「當——」兩根銅棒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司空炬一驚,兩根銅棒掉在地上。

「這麼神奇?!我並沒有感覺到銅棒在動啊。」司空炬吃驚地問道,「難道銅棒聽得懂人話,還是法語?」

「當然不是,催眠術是科學。」老師神秘一笑,「能告訴你銅棒聽不懂法語,便是我們催眠師與你們中國某些氣功大師的差別。」

下課後,司空炬仔細體味「銅棒聽話」的原理。銅棒與地面平行的部分,重量是握在手裡那部分的兩倍,重心在前者——如此一來,握在手裡的部分稍有轉動,與地面平行部分則會出現大幅度的移動。「原來不是銅棒會聽話,而是我在聽催眠老師的話。我受到老師那有蠱惑力的暗示,手掌的肌肉不自覺地用力,就造成了銅棒的移動。」

司空炬的導師構菲也精通催眠術。構菲雖然出身名門正派,暗地裡卻頗有些實用主義,只要能治好患者,他也並不排斥使用一些被視為旁門左道的方法。構菲對司空炬說過,弗洛伊德之所以放棄了催眠術的臨床使用,是因為他並不擅長。弗洛伊德在治療一個鼻子里老有布丁味幻覺的家庭女教師露西時,對方就不能進入催眠狀態。因此,他很無助地說:「如果我對一個患者三次實施催眠而不成功的話,我就沒有誘導催眠的招術了。」

構菲認為,精神分析的實踐中,過失分析、釋夢和自由聯想等方式固然都能打開潛意識的大門,而催眠術卻是通向黑暗深處最為直接的隱秘小徑。

司空炬曾經跟隨構菲一起對一個下肢癱瘓的男人進行催眠。

「外科醫生檢查過,他的生理系統沒有問題,致病的根本原因埋藏在內心深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將他催眠正是為了找到致病原因。」構菲轉過頭去,讓患者凝視著那枚在細繩上來回擺動的不鏽鋼球,「看著這個不鏽鋼球,試著讓你的目光進入它的內部——現在,你已經進入內部了——你和它已融為一體了……」

等到患者全身都放鬆後,構菲讓他閉上眼睛,開始數數。

「一,放鬆;

「二,越來越放鬆;

「三,進入更深的狀態;

「四,再深一點……」

才數到十八,患者的頭就耷拉下來,眼神變得越來越迷茫——司空炬入門後才知道,此時這個患者已經進入中層催眠狀態。對腦電波理論感興趣之後,他更明白了,此時患者大腦發射的是θ波,頻率在4~7Hz。

構菲拿出一張彩色的圖片,放在患者眼前。畫面上,淺綠色的窗帘半掩,窗戶下放著原木桌子和兩把椅子,旁邊有一架黑鐵木床,床上的枕頭和被子都很顯眼——藍色的底子襯著黃色的星與月。

「木床是原木色的,還是深紅色的?」構菲向患者問道。

「原木色的。」患者的話含混如同夢囈,但傳達的意思卻是清晰的。

「答得對,很好。那麼枕頭是綠色的還是紅色的?」

「綠色的。」

司空炬頓時目瞪口呆。床是鐵床,而且是黑色的,枕頭明明是藍色的,這患者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司空炬特意觀察了患者的眼睛,的確是睜著的,儘管很矇矓。

構菲對司空炬說:「人們通常都相信眼見為實,但這個世界上眼睛看不見卻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也是數不勝數的。比如說電波,人的眼睛就看不見,但它能夠傳遞聲音和圖像。古人不知道有電波的存在,所以如果他們來到今天,一定會覺得電話和電視都是神跡。氧氣和一氧化碳都是看不見的,但一個可以活人,一個可以殺人。催眠術也是這樣,眼睛看不見,但它卻可以控制身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