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千世界

曾經有一個女孩,她走過很多世界。

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她想到哪裡去。

她從一個世界走進另一個世界,髮髻上戴著一朵永不凋謝的花,腰上別著鋒利的匕首。

凡是阻擋她的人,統統會被打敗,在過去的一千零一個世界裡,沒有例外。

她來到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沒有太陽,然而天地一直明亮。人們耕種,收穫,飼養牛羊,過著田園牧歌的生活。

麗娜從東邊的海上踏著波浪而來。

有人看見了她。一個能在水面上行走的人!消息如疾風般掠過整個大地。

她被帶到長老那裡。

「你是誰?從哪裡來?」長老問她,他的臉上並沒有惶恐,只是很嚴肅。

「我的名字叫做麗娜。」麗娜說。她緊緊地握著匕首,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為什麼要害怕我呢?你是一個有神力的人,而我只是一個老頭。」

「我沒有害怕。」

「你的手在發抖。」

麗娜鬆開手,「好吧,如果這能讓你覺得輕鬆一些。」

長老眯起眼,彷彿正在打量她。

「你從哪裡來?」他繼續問。

「你又是誰?」麗娜反問。

「我是這裡的長老,年歲最長的人。」

年歲!這是最不可靠的東西。麗娜遊歷了上千個世界,她深深地明白這一點。時間千差萬別,一個世界的千年,可能只是另一個世界的一瞬。

她微微揚起眉毛,「那麼你了解這個世界?」

「在這裡你找不到第二個人比我活得更長久。」

「我有些問題要問你。」

「那要有些交換條件。」

「用什麼交換?」

「你從哪裡來?他們說你從東邊的海上走過來。」

「是的,一座遙遠的東方小島。」

「這個世界是一座孤島,四周除了無窮無盡的大海,沒有別的陸地。所以,你到底是從哪裡來?」

麗娜緊盯著長老,伸手抓住了匕首。

「不要害怕,麗娜。這裡沒有你的敵人。」老人突然笑起來,他走到角落裡,拿起靠在牆邊的手杖,朝麗娜揮了揮,「這不是武器,我用它來幫助行走。」

他走出屋子,麗娜跟著他。

屋子外邊有很多人圍著,他們讓開道,長老帶著麗娜走上一條山路,沒有人跟著。

他們沿著林間小徑慢慢走著,地勢越來越高,樹木也越來越密。到最後,幾乎在黑魆魆的森林中穿行,但他們一直在向上走。

麗娜緊緊地握著匕首。她可以輕易地毀掉這片黑暗森林,然而她剋制著自己。一個世界的秘密隱藏在世界內部,毀滅它很容易,發現它卻很難。她是一個探險家,並不是毀滅者,雖然經常有人這樣誤會她。

她緊緊地盯著長老,警惕任何異樣的舉動。

長老不緊不慢地在前邊走著,腳步輕盈。

他根本不需要手杖,麗娜想。

突然間,眼前一亮。他們已經到了山頂。

山頂很平坦。湛藍的天空彷彿高高的穹頂。大海在遠方。碧海藍天之間,有幾艘小小的漁船。這裡很高,山腳的房子看上去微不足道,如果不仔細辨認,根本看不出那是房子。

麗娜有些詫異,他們只是走了一個小時的山路,卻爬上了這麼高的頂峰。這是這個世界的某種神奇。這個老人是一個有力量的人。

長老站在前邊,遠遠眺望著海天交接的地方。「要變天了。」他突然說。

果然,遠方的天空開始變得漆黑。這個世界沒有太陽,整個天空發出均勻的光芒,烏黑的雲朵在南邊的天空聚集,天空的光芒被遮擋掉一部分,於是天色開始發暗。

「你帶我來,想做什麼呢?」麗娜問。

長老轉過身,撐著手杖,蹲下身子,最後坐在地上,盤起雙腿。他把手杖放在身邊,「來,坐一坐。我們有很多故事可以聊。」長老說,「我保證,在這裡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聽到。」說完,長老看著麗娜。

「不。」麗娜簡單而乾脆地說。

長老看著麗娜。

黑色雲層迅速擴散。很短的時間,整個天空變得一團漆黑。而老人一直靜靜地看著麗娜。

世界淹沒在黑暗中。風聲很響,大雨傾盆而下。然而這山頂卻沒有一絲雨,也沒有一點風。彷彿他們正在一幢透明的水晶屋子裡,一切都只發生在屋外。

黑暗中,麗娜的身體隱隱發亮,而老人卻彷彿消失了。

島上的人們都躲藏起來,然而遙遠的海上,漁船正在飄搖。

麗娜看見浪頭折斷了桅杆,正試圖降下風帆的幾個人被捲入水中,在水中沉浮,浪頭不時蓋過他們,又不時把他們推出水面。他們隨時可能死掉。

麗娜突然起身,像一顆流星般從山頂向著大海俯衝。

她的身影化做一道光,劃破烏雲密集的天空。

當麗娜回到山頂,長老仍舊端坐著。

「三艘船,十六個人。」長老平靜地說。

「你為什麼不救他們?」麗娜質問。

「我不是神。」

「我也不是。」

「你是一個有神力的人。」

「你也是。」

長老緩緩地搖搖頭,「你誤會了。我會慢慢地把事情給你解釋清楚。但此刻,我們還是坐下來聊一聊別的。」

「你想做什麼?」麗娜並沒有坐下。

烏雲正慢慢地散去,明亮的天空漸漸顯露出來。

長老看著麗娜的匕首,「你救了很多人,但也殺了很多人。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要救他們,又為什麼要殺他們?」

麗娜一愣。

為什麼?她從來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她遊歷了上千個世界,如果有人正遭受苦難,她就幫助他們;如果有人試圖妨害她,她就打敗他們,甚至殺死他們。

她殺死了很多人。那些人害怕她,仇視她,詆毀她,攻擊她。他們用可笑的武器,甚至拳頭來攻擊。她只是予以回擊。使用子彈的,死於子彈;使用拳頭的,死於拳頭。那些人希望麗娜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死去,她就用什麼樣的方式讓他們死去。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她用自己的匕首結果了一個人的生命。

那個人擁有神力,他是那個世界的神。他也像眼前的長老一樣,席地坐著,然而整個世界都在向麗娜攻擊。無形的力量把她捲入看不見的旋渦,彷彿要把她的身體撕成碎片。她差點死去,只是在最後一刻,她認準了目標,用匕首結果了他。於是她贏了,活了下來,繼續旅行。

除了那一次,其他時間她並非必須要殺人,然而她還是結束了那些生命。

她也救了很多人。那些弱小的生命,在無可抗拒的自然之力面前就像重重黑暗包圍下的一點螢火,她幫助他們擺脫無助而絕望的境地,至少在她看見的那個時刻。

為什麼?

「我的詞典里沒有為什麼。」麗娜這樣回答。

「這是個很好的回答,但無助於解決問題。」長老說。

麗娜沉默著。

「你說過有些問題要問我,你現在可以問了。」長老說。

「我改變主意了。」

「你對我有了更多的戒心?」

麗娜不置可否,她只是盯著長老。

「好吧,讓我來說。有個問題你也許不會開口問任何人,但是卻最想知道答案——你是誰?」

麗娜感到一陣心悸,老人直接命中了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你是誰?當這個問題以這樣的方式被老人提出時,它具有微妙的含義。

是的,她看起來無所不能,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大部分人有父母,她沒有;少部分人有製造者,她也沒有。她似乎是突然間蹦出來,之前的一切只是混沌。她不屬於任何世界,於是只能一直旅行。各個世界之間千差萬別,但這不是吸引她繼續旅程的動力。她渴望找到一個世界,在那裡,有人會知道她是誰。

「你說吧。」麗娜握緊匕首。

「那麼你想一想,然後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人呢?為什麼又要救人呢?」

「我願意這麼做。」

「如果你沒有神力,不能殺人,也無法救人,只能目睹一切發生而無能為力,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

長老站起身,「好吧,今天就到這裡。」他向著下山的路走去。

「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是誰。」

長老在麗娜前面站住,「這裡有兩個選項。你今天就可以知道答案,但是你會失去神力。或者你可以每天跟著我到這裡來,我們的談話會慢慢導向答案,但是何時得到取決於你,不是我。」

如果她放棄神力,今天就可以得到答案。這聽起來像一個陷阱,然而卻充滿了誘惑力。她行走了上千個世界,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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