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櫻與魷魚乾 第二節

抵達現場時,手錶顯示時間是下午四點,中午時傲然釋放刺眼陽光、讓人以為舂天即將正式來臨的太陽,如今卻威力減弱,逐漸西下。夕陽所特有的橘色光芒照亮平靜的海面,來得真是時候啊,流平本能地為這個巧合感到喜悅。直到日落的這一個小時,海岸都將綻放最美麗的光輝。

然而,沒人來這片海灘享受大自然的絕妙配色。只有一位老人,坐在面海的大石頭上垂釣。他背對夕陽,專心看著釣竿尖端,絲毫沒察覺身後壯麗的夕陽美景。流平不禁為這位老先生感到惋惜。

遠離這裡的岩地一角,以黃色塑料繩圍出一塊區域,有個身穿制服的巡查負責看守。很明顯,那裡就是今天早上發現流浪漢屍體的地方,現在禁止普通人進入。

「在遇害地點哀悼是最好的選擇,但沒辦法,我可不想太接近現場,從而被當成可疑人物,離遠一點兒吧。」

最後,鵜飼在距離現場約兩百米處停下腳步,右手將細長的木板插入岩縫。木板一離手就微微傾斜,成為人稱金藏、全名為松金正藏的墓碑。海灘算是公共場所,肯定不允許擅自豎立墓碑,這塊墓碑恐怕撐不了多久。

「啊,這麼說來……」流平忽然察覺到缺了一個重要的東西,「我忘了買花。」

「放心,不用買花,他不會因為這種東西感恩的。」

「那應該買什麼?」

「還是買食物最好吧,但我也沒買。唉,應該不用特地買什麼東西,心意到了就好。」

就這樣,兩人肩並肩、雙手合十默哀了五分鐘。沒花半毛錢就結束了儀式。流平原本覺得這不是很好的憑弔,不過沒一會兒就修正了想法。兇手在本次案件中以手槍射殺金藏的行徑,簡直就像拿獵槍射殺野兔,將這個真兇繩之以法,才是憑弔死者最好的方式。鵜飼所說的「不用買花」確實有道理。

「那麼,流平,」鵜飼起身說,「咱們該回去了。」

這番過於平凡的話,使得流平不由得在岩地上跺腳——偵探的這番話是多麼令人意外又泄氣啊!

「鵜、鵜飼先生,請等一下!」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鵜飼愣了一下,接著說,「哈哈哈,流平,你不會浪漫到想眺望夕陽一陣子吧?抱歉,這不適合你。」

「誰要看夕陽啊!」再說「不適合你」是什麼意思?「不是,鵜飼先生,你是偵探,對吧?既然是偵探,不覺得應該帶點兒偵探的樣子,看看命案現場嗎?」

「看現場?可是正如你所見,現場有警察看守,不能靠近啊。在外圍觀察也沒用吧?屍體已經抬走了,那裡肯定什麼都沒有,只有大石頭,在這裡也看得到。大概屍體夾在岩縫裡,才會晚一周才被發現。沒什麼有趣或奇怪的地方啦。」

「那個……鵜飼先生,」流平有點擔心,於是開口詢問,「鵜飼先生不想為金藏先生報仇嗎?」

「這是要怎樣,忠臣藏?」鵜飼說得毫不在意,「金藏又不是我的主公,真要說的話,主公應該是我才對。」

從僱傭關係來看,確實是這樣。

「確實如你所說,我是偵探,不會坐視身旁的人慘遭殺害,抓到兇手就能給死者一個交代。但在這件事上,不可能,無計可施。」

「不可能?」

「因為沒線索啊。不,嚴格來說有線索,畢竟屍體還在,有子彈,附近居民可能有人目擊,其他流浪漢也可能知道一些情報。不過,擅長從這些線索里找出兇手的是警察,我一個人,做不了什麼。」

「換句話說,你要把這件案子交給警察處理?」

「就是這麼回事兒。我覺得應該是某人偶然得到一把槍,半好奇地拿流浪漢當靶子,只是這樣的案件罷了。警方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起碼就我看來是,而且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好啦,你差不多懂了吧,該回去了。」

不知為何,流平聽了鵜飼這番話,更是增加了逆反心態。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裡多待一陣子。」

「哦?在這裡?」鵜飼詫異地環顧四周,「你要做什麼?」

「哼。」流平繼續釆取反抗態度,「我想眺望一會兒夕陽!不行嗎?」

「哈哈哈,隨便你。」偵探竟然沒反對,「看來你深信這裡有重大線索。確實有句格言說『現場搜證百回不嫌少』,但實際上並非回回如此,有時只是白費力氣。但你想這麼做的話,我也不會阻止。那我先回去了。」

「你要做什麼?」流平重複鵜飼剛才的問題。

「呼,也不是什麼大事。」鵜飼撥開劉海,立刻回答,「我想趕快回去看琴雲龍VS鷹之富士的第一場比賽。」

「這、這樣啊……」

還真不是什麼大事。流平原本以為能聽到更正經一點的理由,這下啞口無言、垂頭喪氣。真是的,再也不對這個偵探抱任何期待了!

數分鐘後,流平站在約和自身等髙的大石頭上,心情激動不已。

「混賬!這個無情的傢伙!只會囂張地開著進口車到處跑!這個破偵探!撞電線杆腦袋開花xxxx吧!渾蛋!豬頭!垃圾!」

戶村流平撿了塊爛木頭,胡亂揮動,朝著夕陽連連咒罵了幾聲之後,忽然擔心地環視四周。他偶爾會情緒失控,毫不節制地破口大罵,然後就會招來出乎意料的不幸。幸好此時周圍只有他一個人。

接著,流平發覺一件事。周圍確實沒有人影,但總看到烏鴉或者鳶。這些鳥尤其喜歡聚集在從他所在的位置朝夕陽走五十米遠的沙地上。心懷疑惑的流平朝發現屍體的地方看去,站崗的制服巡查同樣很在意鳥群的狀況,不時看向沙地。但他們似乎不想離開崗位過去細看,只是想早點兒卸下這項枯燥的職務。

戶村流平當然立刻跑向問題所在的沙地,但他在沙地上看見的東西卻非常平凡無奇。

「這是什麼?」流平一看到此物體就難掩失望,「原來是腐肉,誰扔的?」

這東西無疑是肉塊,長三十厘米,大約比棒球棒粗一點。還帶著細長的骨頭,而且有一半埋在沙地的洞里。

戶村流平無法判斷這是什麼肉,照常理推斷應該是牛肉或豬肉,稍微冷門一點就是羊肉。考慮到地域性,既然馬背海岸是個野生動物寶庫,也有可能是山豬肉。但無論如何都不是雞肉,是有四個腳的動物的肉。像是帶骨腿肉,任何人到肉店裡都買得到。

「大概是有人在海邊烤肉,把多餘的扔在這裡了。不,也有可能是扔到了海里,又被大浪打到了這裡。」流平自言自語著。

「不,不是大浪打上來的。」沒想到身後馬上傳來回應,是個年輕女性的聲音。

「啊!」流平跳過帶骨肉,大約在一米遠處落地。這個反應有點誇張,但他確實嚇了一跳。

「你、你是誰?!怎、怎麼講這種……」

再次出乎流平意料的是,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名少女,身穿現今罕見的純白連身裙,大概是個高中生。少女露出「怎麼了」的表情,微微歪著腦袋,和緊張的流平形成鮮明對比。她舉止非常優雅,而且十分自然,顯示出她良好的家世。帶著這個印象重新觀察,就會發現她身上的洋裝雖然沒有什麼裝飾,也算不上華麗,卻非常高雅,而且似乎很貴。或許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您怎麼了?」千金小姐風格的少女略感詫異。

「那個,總之……」流平忽然變成了結巴,「那個……請不要忽然從後面回應別人的自言自語。」

「為什麼?」

「因為會嚇……會嚇到人。」

簡單來說,戶村流平被嚇到了,且驚慌失措的模樣被人看到,使他難為情且更加慌張。

「恕我失禮。」少女將雙手交握在身前,並鞠躬致歉。

「我還不太熟悉人情世故,不知道『不能回應別人的自言自語』這項規定,請您原諒。」

這種恭敬又有點奇怪的道歉方式,使流平更加不知所措了。

「這、這樣啊,我當然原諒。」流平立刻表示諒解。原諒美女不需要猶豫。

「話說回來,」她忽然開口詢問,「這裡這麼偏僻,您過來有什麼事嗎?就我所見,您不像是來釣魚的……啊,難道是來欣賞西沉的夕陽?」

「嗯,或許可以這麼說……」流平含糊地回應。

氣氛如此悠閑,他判斷沒必要刻意提及流浪漢命案。

「就您一個人?」

「不,這個嘛……」流平搔了搔腦袋,「我和某人一起過來的,卻基於某些原因起了口角,所以對方先走了。」

美少女聽完睜大了雙眼。

「哎呀,因此您才在石頭上發怒……不,那個,叫嘶吼……不,那個,是出言不遜……啊啊,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呃……」

簡單來說,流平剛才在石頭上是「暴怒」地放聲「嘶吼」,且「出言不遜」,至少在她眼中是這副樣子。這麼一來,流平更加害羞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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