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夜——摘自一位幻想家的回憶錄(傷感小說)-2

「行,納斯金卡,行!」我高興得叫了起來,「就算我已經愛了您二十年,那也沒有我現在這樣愛得強烈。」

「把您的手伸過來!」納斯金卡說道。

「這就是!」我把手伸給她,然後作了回答。

「那好,開始講我的經歷吧!」

納斯金卡的經歷「我經歷的一半您已經知道,那就是說,您知道我有一個年老的奶奶……」

「如果另一半也像這一半一樣的簡單……」我本想笑著打斷她的話。

「您別插嘴,聽下去。首先我得提個條件,別打斷我的話,要不然,我一定會丟三拉四說錯的。嗯,您乖乖地聽著吧。」

「我有一個年老的奶奶。我很小就來到了她的身邊,因為我的父母都已先後死去。應該說,奶奶過去比現在富裕,因為她現在常常懷念過去的好日子。她還教我學過法文,後來還為我請過老師。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現在十七歲),我就結束了我的學習生活。這個時候我也很淘氣,至於我玩過什麼花樣,我不告訴您,只說過失不算大就夠了。有一天早晨,奶奶把我叫到自己身邊,她說因為她雙目失明,看不住我,於是拿起一枚別針,把我的衣服別在她的衣服上,這時她說我們就這麼一輩子坐在一起,當然,如果我不變好的話。一句話,最初一個時期,我怎麼也走不開,幹活也好,念書學習也好,都得在奶奶身旁。我有一次試著要了一個花招,說服菲克拉坐到我的位子上。菲克拉是我們家的女工,耳朵聽不見。菲克拉代替我坐著,那時奶奶坐在圍椅里睡著了,我便到不遠處找女友。咳,結果壞透了。我不在的時候,奶奶醒了,問起一件什麼事情來,以為我還乖乖地坐在位子上。菲克拉呢,一看奶奶在張口發問,她自己又聽不見,於是想呀,想呀她該怎麼辦呢?結果她解開別針,撒腿就跑開了……」

這時納斯金卡停了下來,開始哈哈大笑。我也同她一起笑了起來,不過她馬上就止住了。

「請您聽著,您不要笑我奶奶。我之所以發笑,是因為事情本身好笑……既然奶奶是這個樣子,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不過我還是有點愛她。咳,當時我可吃夠了苦頭:我馬上被安排到位子上,一點也不能動彈了。」

「嗯,我還有一點忘了告訴您:我們,也就是奶奶,有一幢房子,其實是一間小房,總共三扇窗戶,完全是木頭做的,年紀嘛,與奶奶的一般大,可頂上有個小閣樓。一位新來的房客搬來住在閣樓上……」

「這麼說,以前有過一位老房客羅?」我順便插了一句。

「當然有過啦,」納斯金卡回答說,「不過比您善於沉默,說實話,他難得動嘴動舌頭。那是一個乾癟的老頭,又啞、又瞎,還是個跛子,最後他無法活在世上,死了。所以後來就需要找到一位新房客,因為沒有房客我們沒法活,我們的全部收入就是奶奶的養老金。事有湊巧,新來的房客是個青年人,不是本地的,是外來人。因為他沒有討價還價,所以奶奶就讓他住進來了,可後來她卻問我:『納斯金卡,我們的房客年輕還是年老?』我不想撒謊,就說:『奶奶,既不能說他很年輕,當然,也不能說他是老頭子』。奶奶接著問:『嗯,外貌長得漂亮嗎?』「我又不想說謊,我說『是的,奶奶,他外貌長相漂亮!』可奶奶卻說:『哎呀,糟糕,簡直是遭罪!小孫女,我對你講這個是叫你別偷看他。現在是什麼年月啊!你看,這麼個小小的房客居然長相漂亮,從前可不是這樣啊!』「對奶奶來講什麼都不如從前!從前她比現在年輕,從前的太陽比現在暖和,從前的乳酪也不像現在酸得快,總之從前的一切都比現在好!我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裡尋思:奶奶幹嗎要提醒我,問房客年輕不年輕,長相漂亮不漂亮呢?不過我只是這麼想想而已,馬上又開始數針數、織襪子去了,後來就完全忘記了。

「有一天早晨,房客找我們來了,他詢問關於裱糊房裡的牆壁的事。奶奶是多嘴的,一句接一句地說過不停,後來她說:『納斯金卡,到我卧室里去,把賬單拿來!』我馬上跳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滿臉通紅,甚至忘了我的衣服是用別針別住了的,結果我向前一起身,把奶奶的圍椅也帶動了。我看到房客對我的舉止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便滿臉通紅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本來是應該輕輕地取下別針,不讓房客看到的。我突然大聲哭了起來,此時此刻,我感到又羞又惱,無地自容,恨不得不看這世界!可奶奶叫了:『你幹嗎站著不動呀?』這一下我便哭得更加厲害了……房客一見我羞於見他,便欠身鞠躬,馬上走開了。』「從此,只要過道里有點響聲,我就嚇得要死。我以為是房客來了,便悄悄地解開別針,以防萬一。不過,來的並不是他,他從沒來過。過了兩個星期,房客叫菲克拉傳話,說他有很多法文書,而且都是好書,可以讀的。他問奶奶想不想讓我給她念一念,免得閑著無聊?奶奶答應了,而且表示了謝意,不過她老是問這些書是否正經,她說『如果是一些不正經的書,納斯金卡,那就千萬別讀,讀了你會學壞的!』「『我學什麼呀,奶奶!那裡面寫的什麼內容呀?』「『哎呀!』她說道,『那裡面寫青年人如何誘騙良家女子,借口和他們結婚,把他們帶離父母家,隨後就把這些不幸的姑娘扔掉,讓她們聽憑命運的擺布,最後非常悲慘地死去。』奶奶還說,『這樣的書,我讀過很多,都描寫得很好,夜裡坐著就偷偷地讀。納斯金卡,你可給我留點神,千萬讀不得。他送來的是些什麼書呀?』「『都是瓦爾特·司各特的長篇小說,奶奶!』「『瓦爾特·司務特①的小說!好啦,這裡有沒有什麼陰謀呀?你看看,他在書里塞沒塞情書?』①司各特(一七七一——一八三二)英國作家。

「『沒有,』我說,『奶奶,沒有字條。』「『你仔細看看封皮下面,他們這些強盜往往朝封皮底下塞東西!……』「『沒有,奶奶,就是封皮下面也沒有任何東西。』「『嗯,那就算了!』「就這樣我們開始讀司各特的小說了,一個月就幾乎讀完了一半。以後他還一次又一次地送書來,普希金的作品也送來了,結果弄得我沒有書就不行了,也不再去想同中國皇太子結婚的事了。

「有一次,我在樓梯上遇到我們的房客。當時是奶奶叫我去拿什麼東西。他停下了腳步,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也跟著紅了臉。不過他笑了,跟我問了好,還詢問了奶奶的健康,隨後他說:『怎麼樣,那些書您都讀完了嗎?』我回答說:『都讀完了。』他又問:『您最喜歡哪些書?』我馬上回答:『最喜歡的是司各特的小說《艾凡赫》和普希金的作品。』那一次說到這裡就結束了。

「一個星期以後,我又在樓梯上碰到他。這一次不是奶奶要我去拿什麼東西,而是我自己去尋找什麼東西的。那是兩點多的時候,房客正好回家。他對我說了一聲『您好!』我對他也回了一聲『您好!』「接下去他就問:「『怎麼?您成天和奶奶坐在一起不感到無聊嗎?』「他一問到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唰的一下紅了臉,覺得怪不好意思,同時我又感到生氣,顯然這是因為他一開始就問起了這事的原故。我本不想回答,一走了之,可又無力辦到。

「他說:『您聽我說,您是一位善良的姑娘!我同您這麼說話,請您原諒!不過,請您相信,我比您奶奶更希望您好!

難道您沒有一個可以去作客的女友嗎?』「我告訴他說,一個也沒有。原來有過一個,叫瑪申卡,就是她,也到普斯科夫城裡去了。

「『您聽著,』他說道,『您想同我一起上劇院看戲嗎?』「『上戲院?奶奶怎麼辦呢?』「『您,』他說,『您偷偷地背著奶奶……』「『不,』我說道,『我不想騙奶奶,再見吧,先生!』「『……那好,再見!』他說完這一句就沒再說什麼了。

「剛吃完飯,他就到我們那裡來了。他坐下來和奶奶聊了好久,詳細地問她乘車去過哪裡?有沒有熟人?突然他說:『今天我在劇院的包廂訂了票,演的劇目是《塞維爾的理髮師》。原來我的朋友想去看,可後來他又改變主意,不去了,所以我手頭還有一張多餘的票。』「『《塞維爾的理髮師》!』奶奶叫了起來,『是不是以前演過的那個理髮師?』「『是的,』他說道,『正是以前演過的那一個。』說完他就瞟了我一眼,於是我就全明白了,臉龐馬上紅了起來,期待使我的心幾乎跳了出來!

「『那當然,』奶奶說道,『怎麼不知道呢!我以前在家庭劇院還演過羅津娜一角呢!』「『這麼說您今天是想去羅?』房客說道,『我這張票不會浪費啦。』「『對,我們當然要坐車去,』奶奶說道,『幹嗎不去?您看,我們的納斯金卡還從沒上過劇院呢。』「我的天哪,這有多高興呀!我們馬上收拾、打扮,乘車去了。奶奶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她還是很想去聽聽音樂,再說她又是個善良的老太太,更多的是想讓我開開心、解解悶,我們自己上劇院,那永遠也是辦不到的。至於《塞維爾的理髮師》究竟給我留下什麼印象,我可對您說不上來。不過,整個晚上我們的房客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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