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 二十一

人群還在移動著,朝著馬維康安排的方向。

高亢的聲音:「對了,還有這些士兵怎麼辦,他們也都聽到了。等事情完了之後另外找人把他們也幹掉。這不算什麼,自古以來的政治家都是這麼做的。」

士兵們停下了腳步,一個個轉過身來,連同他們手裡烏黑的槍口,就像是突然被一陣風吹過來的一樣。馬維康這次是真的感到了驚恐,他面色慘白地捂住嘴,但是已經遲了。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默無聲息地地盯著馬維康慘白的臉,空氣里充滿了緊張的氣息,沉悶得令人感到窒息。

「我是總統……」馬維康語無倫次地說,看得出他的雙腿在不住地發抖,「我是你們的總統……」

但是不知是誰首先發出了一聲吶喊,然後憤怒的士兵連同人群開始沖向前去。馬維康驚慌地掙扎躲藏,但很快便被人潮淹沒了。

「揍他。」

「打死這個魔鬼。」

「別打了,饒命啊。……他媽的,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不,這不是我在說……饒命啊。」

「天哪,你聽聽,他一邊求饒一邊還在心裡詛咒我們。」

「撕爛他的嘴。」

「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有多黑。」

「……我不敢了……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哎喲……」

「打死魔鬼。」

……

有一個人沒有動,他遠遠地站在大門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就像是一具石像。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撕去了嘴上的假鬍鬚。他是何夕。

是的,現在這一切都是何夕的安排。他在那次故意安排的修補手術里對馬維康腦子裡的「私語」晶元做了改動,藍一光和威廉姆博士幫助了他。公道自在人心,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便是他自己的終極審判台。何夕所做的只是在十分鐘前啟動了這個新增的功能。當然,這個功能只會用來對付這個世上那些特殊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終於慢慢散去了,他們一邊離去一邊回過頭來吐著唾沫發泄心裡的余恨。在何夕面前的平地上蜷伏著一個黑色的身軀,那是馬維康。馬維康雙手抱頭蜷曲在地上,血污和著灰塵糊滿了他的臉。看上去他的傷勢並不會致命。救命,饒了我吧,他有氣無力地喊叫著,就像一隻喪家犬。何夕皺了下眉,然後拿出電話撥通了急救中心的號碼。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何夕心裡滾過一句感嘆。他搖搖頭,最後看了眼腳下癱軟如泥的馬維康,然後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走出幾步遠之後何夕突聽得馬維康在身後念叨著什麼,仔細聽去卻是一些非常古怪的句子。

「……今天天氣好……晴天……我吃過了吃過了……殺死他殺死他……不,這不是我在說……天氣好……吃過了……我叫馬維康……男……六十二歲……我要你們都不得好死……噢不敢不敢……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吃過了吃過了……啊鬼,你們不要找我,別過來……救救我……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天氣好天氣好……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說從前有座山……」

何夕有些納悶地放慢了腳步,但他立刻又大步朝前走去。何夕想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因為只要馬維康的嘴稍有空閑的話他內心裡的那些令所有人——也許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會感到作嘔和恐懼的髒東西就會不可遏止地通過他的嘴冒出來,於是馬維康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強迫自己不斷地說話,以此來擺脫這種地獄般的精神折磨。看來這輩子馬維康都將在這種令人發瘋的無休止的嘮叨中生活下去了,一直到他死。何夕深嘆口氣。

何夕沒有看到後來發生的事情。他離開之後不久,有一個身影緩緩走進了大廳。馬維康害怕地捂住頭低聲地呻吟道:「饒了我吧……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來人的身形顫抖了一下,然後便有幾滴水珠樣的東西落在了馬維康面前的地上。馬維康若有所悟地想要抬頭看清來人的面孔,但等他抬起頭來時大廳里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地上的幾滴水漬表明剛才的事並不是出於他的幻覺。

「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大廳外傳來隱隱約約的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已經心灰意冷。」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是我咎由自取,世界之大不知何處可以容下我這有罪之身。」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會一直陪著你。」

「你不該這麼做,你還這麼年輕,前程不可限量,何必為我做出這樣大的犧牲。何況,我算不上是一個好女人。」

「我知道你心裡也是充滿無奈。老實說就算你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我也會陪著你。這對我而言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為這就是我的命運。」

「你以後終究會後悔的。」

「也許吧。但我知道如果不陪你走的話我現在就會後悔。」

聲音漸漸遠去,大廳里只剩下馬維康在永無休止地絮語。

「……今天天氣好……晴天……我吃過了吃過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天氣好天氣好……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說從前有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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