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 後記

「為這麼個無聊的工作真是大費周章啊……」

林藏正眺望著在晨霧中顯得一片朦朧的閑寂野。「阿又,你看你說的,好像賣了多大人情似的。」

「你也是沒長進,姓林的。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講那種話。什麼賣人情欠人情的——這是工作。」御行又市說著,踢了一腳已燒成灰燼的燈籠。

「後來,阿妙就是被扔在這片荒野里了吧。」

「是啊。阿榮扔的。現在連骨頭都沒剩下。」

「就算剩下也不知道是哪個啦,是人的還是馬的都分不清。過去太長時間了,都已經十六年了。可是,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卻一點都沒變,真是夠討厭。」又市道。

「你這靠嘴吃飯的傢伙,說得倒好聽。你不是也一樣沒變嘛,阿又。就算外形變了又怎麼樣,人一直到死,都還是多年前那個呱呱墜地的自己。」

唉,這次的事連我都於心不忍啊。林藏將這句話藏在心裡,轉身將阿榮的屍首留在背後。野干阿榮被辰造的手下亂刀砍死了。她的屍首代替了辰造的,被塞進了那口棺材。阿榮恐怕要永遠爛在這片荒原中,在這片她曾經遺棄了親生妹妹屍體的閑寂野。

「阿又,你……從十六年前就開始懷疑阿榮了么?」

「嗯。那件事,不管怎麼看都太可疑。就算你再大意,若沒人告密都不可能落得那種下場。而且,他們的追殺也太過凌厲,不管我們逃到哪裡,都執著地追著不放。可是,他們卻完全沒有對一文字狸下手。」實際上,幕後主使是一文字狸這件事情似乎並沒有暴露。

「唉,也正因為那樣,老狐狸才選擇把我們給棄掉。對於辰造來說,十六年前那場陰謀,完全出於你我之手。也就是說,跟老狐狸沒關係,是只有你我二人認識的某個人……」又市輕輕瞟了一眼已微微變形的棺材,「只有我們被出賣了這一種可能性。」

「是啊。」林藏也一樣,他不可能沒考慮過。

不過,你可是個有罪的人。又市說。

「別說了。」

「偏要說。總之,就算事情現在鬧成這樣,當初阿妙的死也還是全因為你啊林藏。」

「我知道。」

「說歸說。不過阿又,要說這阿榮可就是自作自受了。」說話的是此前自稱林藏的祭文語文作。「這阿榮是個不得了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敢直接去找一文字屋,要求我們替她殺掉辰造。真是沒想到啊。」

「她其實並不是個壞女人。」

的確如此。其實御行又市曾是林藏幼時的夥伴。又市又稱詐術師,四處雲遊,靠一張嘴行遍天下,跟林藏可算得上同類。一文字屋仁藏對他也十分信任。不久前,因為發生在帷子辻的怪事而接到委託的一文字屋,特意大老遠將又市叫了過來。同一時期,林藏又因另一件事不得不趕往長崎。隨後,又市又被仁藏派去泉州處理一件頗為棘手之事,他為了做準備才事先來到大坂。在大坂,他撞見了阿榮,而且撞見阿榮的地點並不好。阿榮當時已經在放龜辰造據點之一的船宿木津禰當上了老闆娘。

「她當初選擇暫時離開大坂,應該是因為妹妹的事吧。」扮成了阿妙的橫川阿龍嘀咕道,「雖然她一直嘴硬……」

現在可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時候。六道屋柳次接過話茬。「只會讓活著的人心裡彆扭而已。不管曾多麼後悔,這女人最後選擇的是接近辰造,伺機奪取他的全部家業。甚至想好了退路,取得了寫有辰造承諾的書信。她選擇出走或許只是為了避開風頭而已。」

別人的心思是永遠都猜不到的。又市道。

林藏也這樣認為。

「不過,阿榮試圖找老狐狸的麻煩這一點是確定的,而且將自己的恩人辰造看作絆腳石也是不爭的事實。為了繼承家業而買兇殺人,這完全是利欲熏心的舉動,走到這個結局也是必然的。是吧,林藏?」又市又跟在後面說道。

「文作老爺子講的沒錯。這次,這女人送了性命可不是你的錯。阿榮是機關算盡才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了,跟十六年前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幾日不見,你倒是溫柔了不少嘛,又市。」柳次打趣道。

「她不正是因為聽到姓林的還活著的消息,才動了心思嘛。之前人家可一直都老老實實的,結果一下子就干出了那些事。所以說,還是要怪這個風流男子四處招搖。」

「別再說啦,柳次。」阿龍道。

「偏要說。本來就是。」

「喂。姓林的,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有些太張揚啦?」

「嗯?」

「你在大坂的時間太久了。」

文作見狀忙替林藏打圓場。「唉,這一次也是因為正好趕上有人找來,求我們殺掉辰造。這也是種緣分。還是把它當作是主的旨意比較好吧?」

「主的旨意?那是什麼?」

「那些傳教士都這樣講呀。而且,辰造本就做盡了壞事。我都奇怪已經十六年了,怎麼還沒人來找我們殺了他呢,是吧,林藏?」

沒錯。一文字屋之所以沒有對辰造出手,只不過因為沒有人來找他們而已,並不是因為對他束手無策,也不是他們吃過虧就怕了。一文字屋暗中做的這些事,不是為了天下,也不是為了蒼生。他們只是在做買賣。沒有人要求,他們就不出手。不管對方有多邪惡或殘忍,那跟買賣都沒關係。但反過來說,不管對方有多麼強大,只要有人要求,他們就會行動。僅此而已。

十六年前是怎麼回事?阿龍問道。「林藏失手,後來又怎麼樣了?」

「老狐狸都處理好了。是吧,六道?」

嗯。柳次回答。「還不是有本大爺在,最終才圓滿完成任務。」

「是嗎?我還是不大明白。」

「當初那並不是一個殺人的任務。是有一個被辰造勒索了的大商人,來找我們要求想辦法取回被勒索的錢。為此林藏才去調查辰造,沒想到查出了他還有更惡劣的行徑。查出來也就算了,還把那些告訴阿妙。」

真是個蠢貨。又市道。

說得沒錯。林藏在心裡想道。

「喜歡你的女人都沒好下場。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已經在反省了。」

已經夠了。

「而這一次的任務是替別人報仇雪恨。委託方是一對可憐的父母,他們的三個孩子小小年紀就被殺害了。這下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那辰造了。仁藏答應了他們的要求,這就是一筆買賣。我和玉泉坊先行出動了。就在這時,阿榮出現了。所以,仁藏並不是受阿榮所託才殺了辰造。關於阿榮的情況,他事先已經從又市那裡聽說了一些。」文作解釋道。

「一文字狸這一次本打算不讓你參加呢,林藏。」

「那就是他自作多情了。自己的屁股自己擦——」林藏話說了一半,又沉默下來。「直接交給我,這事早就結束了。就因為總考慮不讓我參加,才弄得這樣複雜。你看現在,多大的陣仗。」

別再逞強啦。柳次道。「你那副死人裝扮的模樣,我可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還有——見到阿龍扮成的阿妙時你的表情。」

那也不是我的錯。阿龍說。「只要吩咐我,不管什麼我都可以扮。只不過——扮成林藏去世了的未婚妻,我是做夢也沒想到過。」對不起啦,林藏。阿龍背對著林藏說道。「你應該很不喜歡這樣吧。」

「才沒有那回事。我反而覺得很好。」林藏回答。那才是正事。就算那是為了工作,就算那是假的,但總覺得似乎又重新見到了她。所以,挺好。

「還有啊,又市,當我自報姓名說自己是林藏時,那阿榮居然還真相信我了。引得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你看看,明明是個年輕的大男人嘛。」

「是。這次林藏若是不『死』,阿榮絕對不會吐露事情真相。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傳說中的林藏成為另外一個人,變成一個滿臉皺紋的臟老頭子便再好不過。」

「就算是這樣,但那阿榮可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嗯,我自然還另作了安排。又市回答。

「哦?那是……」

莫不是那百介?文作問。

「百介?是那個姓山岡的人嗎?阿又,你連那人都用上啦?」

山岡百介是四處遊歷的作家。林藏從長崎返回後,在京都與百介相遇,帶他在城內遊覽,最後還因他百般懇求而將他帶來了大坂。文作與他似乎也是老相識。

「那也是個有意思的人。該不會又被蒙在鼓裡利用了吧?」

「我才沒騙他呢。事情的原委我都好好跟他講過。誰讓他是個不撒謊的人呢?所以我就只求他一件事,一旦被問及林藏,就一口咬定林藏是個糟老頭子。」

「嘿。嘴皮子厲害和善於利用別人這兩點,你還是老樣子呀,又市。」

「老頭子,就你話多。別提我了,你看看人家柳次——六道舞者是越來越花哨了。看那架勢,應該是小右衛門的風格吧?」又市說著,望向山丘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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