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幽靈,乞水幽靈 第一章

眼皮在朦朧中顫動,卻總也睜不開。是睡意嗎?並不是,只是無法醒來。太鼓般的聲音在大腦深處咚咚敲響。那不是聲音,是震顫。可這震顫更近乎疼痛。是頭痛嗎?心裡似乎有些不安和迷惘,可似乎又很心安,還略帶愧疚和得意。

情感紛繁而難以整理。不是難以整理,是無法分離。一切都那麼混沌,喜怒哀樂交織在一起,讓人想乾脆放任不管,聽之任之,如此一來反倒覺得安寧了,真是不可思議。

可是,這頭痛令人焦躁。討厭,真不舒服,痛。這樣的思緒——不是思緒,是痛苦,首先從混沌中分離而出,漸漸地,左眼皮睜開了一半。

眼前有如七彩雲霞般眩目。綠色、紅色、金色、白色——是裝飾。是祭台嗎?朦朧的影像在眼裡化開。雖看不真切,但可以確定那是供奉時的裝飾。

自己死了嗎?

自己——意識開始萌芽,貫藏終於成為了貫藏。就在這時,一直漠然的混沌思緒卻化身為恐懼,凝固了。

我究竟是怎麼了?試圖抬頭,脖子和肩膀卻像灌滿了鉛一般沉重而遲鈍,紋絲不動。胳膊無法抬起,連指尖都是麻木的,簡直就像沒有胳膊一般。緊繃的觸覺開始復甦,力量都集中到喉嚨。嗚嗚,連聲音都發不出。疼痛更劇烈了。咚、咚。這是?血液流動的聲音。活著,我還活著。嗚嗚,這聲音、這聲音如此渾濁,可總算髮出了呻吟。

「哎呀!」是女人的聲音。「不得了啦!」那個聲音繼續道,「少、少爺回過氣來啦!」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混著拉門被拉開的響聲。眼睛睜開了。

是佛龕。我睡在設了佛龕的房間里。

東家,東家?有人在喊。

將脖子擰向另一側,那裡有男女二人,面孔陌生。

「啊!真的!你看——」

「這真是可喜可賀,哎呀,這下子小津屋可算安泰啦!」

「那麼大筆錢花得值。六道先生的祈禱靈驗啦!這是好事,今年一定是個好年!」

「嗚嗚——」還是無法流暢地開口說話。是口渴,是舌頭麻痹了,還是因為頭腦還不清醒?

「喂,阿龍!發什麼呆,趕緊拿水來,水!哎,把用來晾茶的壺拿來,再準備些米湯。東家,是我呀,認得出來嗎?」男人緊盯著我。

沒有印象。「你——你是誰。」我緩緩地說道。聲音沙啞,甚至聽不出是自己的聲音。

「什麼是誰,我是文作啊。您開什麼玩笑……」這時,自稱文作的瘦小男人不說話了。他看上去似乎並不年輕。只見他轉過臉看著坐在旁邊的另外一人,以微弱的聲音問道:「阿林,這……」

「番頭,這情況確實出人意料。東家該不會是失憶了吧?」

啊?矮小的男人發出沮喪的一聲。「失憶了?」

「六道先生不是說過嘛。頭部受到重擊,而且又昏迷這麼長時間,就算能喚回來,醒了之後或許也會伴有健忘或者其他癥狀。這些要事先做好心理準備,不是嗎?」說這番話的男人還年輕,面龐有種說不出的俊美。

這可麻煩啦,小個子男人文作說道。「東、東家,這是真的嗎?別開玩笑啊。該不會什麼都忘記了吧?忘記……了嗎?」

「沒。」沒忘記。怎麼可能忘記。想要坐起身,可背部一陣劇痛。

剛一喊痛,文作便慌忙將手伸了過來。「別,別勉強。」

「沒、沒勉強。扶我起來。」我說道。背部僵硬,腰也痛,忍不住咳了兩聲。每咳一次,頭就像要裂開般痛。我狠狠按了按太陽穴,然後緩緩環視四周。一眨眼就流眼淚,淚水又滲在眼裡,視線變得更加模糊。「我,我的家。怎麼可能忘記。」

「那麼……」

「我,就是我。」我說道。

「東家,這兒是小津屋。」

「知道。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怎麼可能忘記!我是那貪心又頑固的老頭子——小津屋貫兵衛的小兒子貫藏。我在問你,你是誰?」

小個子男人快要哭出來了。「小的是番頭文作呀。」

「胡、胡說!番頭是喜助。」

文作轉頭看著坐在他旁邊的人。「這到底是怎麼了呀……」

「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東家,在下林藏,平時經營賬屋,如今因緣際會,在此幫忙打點一些生意。」

「如今……你說的因緣際會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個月前。」

「三個月?沒印象啊。三個月前……」現在呢?現在是什麼時候?

「東家不認識我也是理所當然。我也是第一次聽東家說話。」

「是、是嗎?我是不認識你。」

「林藏搭救了昏倒在地的東家,護送回了這裡。這也是緣分。」

「昏倒?我嗎?」

在堂島,林藏說。「當時應該是太累了吧?年紀輕輕就攤上那麼些麻煩,店裡又這麼辛苦。」

「辛苦?你說的麻煩又是什麼?你究竟在胡說什麼?」

文作和林藏對視了一眼。「東家,您的記憶是到哪裡?」

「到哪裡……」等等,那件事呢?那件事更重要。

「父、父親怎麼樣了?我……」和父親。

「老爺他……不是已經去世了嘛。」文作道。

「死了?父親?滿口胡言!我……對了,昨天……」滾出去!你那張臉!只要老夫還有一口氣……「昨天我還跟父親吵架呢。」

「您說昨天?」

「就是昨天。沒錯。」他的怒吼還在我耳邊迴響。「然、然後我就被趕出了家門,他跟我斷絕了父子關係。我想起來了。」

「斷絕……關係?」

「對。鬧得很兇。那個死老頭子,也不知他究竟看我哪裡不順眼,那些話怎麼能對親生兒子說出口!那張惡鬼般的臉我絕不會忘記。他就是鬼!他那麼頑固,怎、怎麼會輕易就死掉?」

可是——文作沉默了。

「東家。」林藏簡短地喊了一聲,隨後便將臉轉向佛龕。佛龕的門開著。貫藏雙手撐在地上,不由探出身去。關節很痛,可能是因為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了。他盯著佛龕,嶄新的牌位就排列在那裡。

「那牌位,您看見了?」

「牌位?」

就是老爺的牌位啊。文作道。

「旁邊的不就是您哥哥貫助的牌位嗎?您不記得啦?」

「哥哥……」死了。確實沒錯,哥哥是死了。但是父親,「父親沒有死。」

「這可如何是好?當時不還是我跟您一起送的終嗎?」文作哭喪著臉說道。

「一起?就是這『一起』叫人費解。你剛才說你叫文作?我不認識你。你說你是番頭,可番頭是……」

喜助不是也跟著老爺一起走了嗎?文作道。

「你說喜助也死了?」

「是。去年秋天。」

「少爺。」說話的應該是一開始便在這裡的女子,她端著盤子回來了,盤子上放著一些東西。

這女子好像見過,似乎有些印象。

「這麼快就起來,沒問題嗎?」

「壞事啦!阿龍,這一年的事情東家似乎都不記得啦。」

「怎麼會……」女子皺起了她那俊俏的細眉。

什麼?你們說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我究竟睡了多久?」

「三個月。東家,這三個月里,您一直都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之間。」

「三個月……」確實,林藏剛才說過,救人是在三個月前。可貫藏不記得自己曾在三個月前去過堂島,甚至連自己昏倒的事都不記得。

貫藏再次環視屋內。「慢、慢著。那就是說……我一直睡了三個月?在這三個月里,父親去世了……」難以置信。

並不是那麼回事。林藏說。

「不是嗎?」

「嗯。確實,先生昏倒是在三個月前,被我帶到這裡,昏睡在佛龕前也是三個月前。可是,老爺去世,卻是更早之前的事。」

「更早之前?」

「是。老爺去世,是在下來這小津屋做事的第一個月,去年九月。」

去年?「怎、怎麼可能!去年九月大哥還活著呢。大哥被殺不是去年十月的事嗎?還是我去送的終呢。正是因為大哥的死,我才跟父親爭吵。我……」

小津屋的家業決不會交到你手裡!你這不中用的東西!

「不就是因為大哥不在了,我們才因為繼承人的事吵了起來嗎?那惡鬼,口口聲聲說不把家業交給我,讓我滾……」

「貫助少爺去世——是前年的事了。」阿龍說。

「你說什麼?」

「那時候,我才剛來這裡做下人。而貫藏少爺被逐出家門——是去年春天。」

「去……去年?」不可能!那是在——昨天。不,昨天,難道只是錯覺?

「哦,對呀。阿龍,如今在這裡的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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