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昔日的情敵

洪鈞站在法院的大門外,看著街上擁擠的摩托車車流,聽著路旁嘈雜的粵語喧嘩,一種人在他鄉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雖然已是秋季,這裡的氣溫依然很高,陽光依然灼熱。他沿著樹蔭,向南走去。

這是聖國市的老城區。街道不寬,兩旁多為四五層高的樓房,牆面上掛著雨水淌過的污漬。樓房的底層是各種店鋪,幾乎都沒有門窗,鋁合金的捲簾門裡面是開放式的賣場。一些經營海產品的商店門外還流淌著黑水。樓房的上面是住宅,幾乎每家的陽台都裝有金屬護欄。由於這些護欄是各家自建的,所以樣式和顏色並不統一,雖然裡面擺放了花草,仍然顯得雜亂無章。有些人家的陽台上還掛滿晾曬的衣服,大煞風景。

走過幾個路口之後,洪鈞來到聖南大道。這條大街很寬闊,兩旁長著不太高大的棕櫚樹,矗立著新建的高樓。洪鈞看到一棟白色大樓前掛著聖國市人民檢察院的牌子,一個念頭便浮上腦海。離京前,他習慣地查閱了校友通訊錄,發現大學同學鄭曉龍在聖國市檢察院工作,便記在本上。雖然這位鄭曉龍曾經是他的情敵,但二人是君子之爭,而且畢業前握手言和。

洪鈞走進檢察院的大門,向門衛說明來意。對方告訴他,鄭曉龍是副檢察長,今天早上出去了,不知道何時回來。洪鈞有些失望,只好留下自己的名片和聖國賓館的電話號碼。

洪鈞在一家快餐店吃了午飯,然後趕到聖城區公安分局的看守所。接待室的中年女子打著哈欠查看了洪鈞的律師證、律所介紹信和委託書,很客氣地說,今天下午沒法安排了,因為這事要請示領導,還得徵求檢察院的意見,來不及了,讓洪鈞過節之後再來。洪鈞滿臉賠笑地說,自己是從北京來的,明天就要趕回北京,實在無法等待,請大姐幫幫忙。中年女子面對如此英俊瀟洒的青年男子的請求,不忍拒絕,便答應去請示一下。十幾分鐘之後,中年女子走了回來,一臉嚴肅地說,你要會見的那個佟文閣不在我們的看守所。洪鈞拿出起訴書副本,指著上面的文字說,這裡明明寫著,被告人現羈押於聖城區公安分局看守所。難道聖城區公安分局還有別的看守所嗎?中年女子說,我們查過了,佟文閣確實不在這裡。洪鈞說,佟文閣是否在這裡關押過?如果關押過,是什麼時候被轉走的?轉到什麼地方去了?或者,他是不是辦了取保候審?中年女子說,我只能告訴你,我們這裡沒有叫佟文閣的人。其他的問題,我一概不知。中年女子的語氣很堅決,但目光中帶有一絲懇求。洪鈞無可奈何地離開了看守所。

洪鈞感覺,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強姦案。他又想起了法院書記員臉上那怪異的笑容。委託人失蹤了,被告人也失蹤了。由此看來,書記員說的話是有含意的——「都是浪費時間」。那麼,佟文閣能到什麼地方去呢?難道他逃出了看守所?難道真是他自己把起訴書副本寄到了律師事務所?金亦英為什麼會突然失蹤?也許,二人的失蹤是有關聯的。難道他們夫妻二人一起亡命天涯了?洪鈞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法院和看守所的人就不該是這種態度了。書記員的笑容和中年女子的眼神都有些怪異。洪鈞試圖從中找出答案,但是徒勞無功。也許,答案都在達聖公司?但是,他貿然進入達聖公司,後果很難預測。經過一番思考,洪鈞決定先到達聖公司去看看,絕不輕舉妄動。

洪鈞回到聖國賓館,脫去西裝,換上牛仔褲、T恤衫、旅遊鞋,走出賓館的大門。他根據聖國市旅遊地圖,來到城市西北的工業園區。一路上,他看到不少達聖公司的大廣告牌。其中有一塊牌子上的話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發揚達聖精神,振興聖國經濟,再創新的輝煌」。他感受到達聖公司在聖國市的地位。是啊,在聖國這樣一個人口不足百萬的城市裡,出了像達聖公司這樣全國聞名的大企業,確實是令人自豪的事情。進入工業園區,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達聖公司。

達聖公司的建築非常醒目,由三棟相互連接的四層高的乳黃色大樓組成。其中,南面一棟是辦公樓,有著寬大明亮的玻璃窗,正面樓頂上有四個鑲著霓虹燈的大字——「達聖集團」;北面兩棟是廠房,窗戶很小,給人一種封閉的感覺。樓房周圍有一圈鐵柵欄牆,正門開在南面。門兩邊各站著一名身穿乳黃色制服,扎著武裝帶,腰掛電警棍的門衛。門衛站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其姿勢和神態大概可以和天安門前的國旗衛士媲美。北面還有一個後門,大概是專供貨車出入的。後門裡面是一個凹進大樓的半封閉式貨場兼停車場。達聖公司圍牆的東邊隔一條街是一個面積很大的街心花園,裡面有平整的草坪,有漂亮的樹木,還有典雅的亭廊。花園入口處立著一塊大理石碑,上面刻著「達聖公園」四個大字和一些小字。

洪鈞沿著達聖公司周圍的小馬路走了一圈,然後走進達聖公園。由於是上班時間,公園裡人不多,顯得很清靜。他看到入口處有一個投幣式公用電話亭,便走了進去。他拿出記事本,找到事先查到的達聖公司的電話號碼,撥通了電話。總機的女接線員用標準的普通話問他找誰。洪鈞說自己是從北京來旅遊的,想順便看一位老朋友,就是達聖公司的總工程師佟文閣。接線員說,佟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上班了,可能是休病假了。隨後,她就把電話掛斷了。洪鈞愣愣地站了片刻,沿著小路向公園裡面走去。

突然,達聖公司的大樓里傳來嘹亮的軍號聲。洪鈞看了看手錶,正好17點,便向公園門口走去。這時,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而達聖公司的大門裡則出現了下班的人流。人很多,男的女的,都穿著乳黃色的工作服,推著自行車。不過,大門口並不顯得擁擠和混亂。工人們都自覺地按順序往外走,出門後,才紛紛騎上車向東或向西奔去。這麼多自行車一下子湧上本不寬闊的街道,立刻使來往的車輛受到阻塞,於是便響起了一連串急促的汽車喇叭聲。這種狀況並沒有持續多久,達聖公司門前就恢複了正常的交通秩序。

洪鈞攔住一輛計程車,回到聖國賓館。大廳里人聲鼎沸,很有節日氣氛,而他的心裡卻升起一絲孤獨感。他一人作客他鄉,而且只能幹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令他心情不爽。他想給宋佳打個電話,但是看了一下手錶,估計宋佳已經下班回家了。咳,讓她一起來就好了。上次在燕山的盲龍峪辦案,那麼偏僻的地方,和她在一起,他都沒有孤獨的感覺。

洪鈞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看著電視。在聖國電視台的新聞節目中,與達聖公司有關的就佔了三條!其一是達聖公司成立十周年慶祝活動的準備情況;其二是達聖公司提前三個月完成全年生產計畫的報道;其三是達聖公司董事長孟濟黎向「希望工程」捐款20萬元人民幣的捐贈儀式。

這時,電話鈴響了。

洪鈞拿起話筒,「喂!」

「請問洪鈞先生在嗎?」

「我是洪鈞。您是哪位?」

「我是鄭曉龍。」

「嗨,你好,曉龍!我剛才去登門拜訪,才知道你已經是『鄭檢』啦!忙得很呀!」

「我那是瞎忙。是什麼風把你這個大律師吹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了?」

「我來辦個案子,順便看看你這位老同學。」

「我說你也不會專程來看我的啦。」

「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

「老同學來了,自然是我做東的啦。地主之誼嘛!」

「你怕『吃人家的嘴短』?我可不怕!那我今天晚上就宰你一刀!」

「這一刀我還挨得起哦!沒問題啦,我去接你,半個小時就可以了嘛。」

「好,一言為定!」

放下電話之後,洪鈞的心情好了許多。

半小時後,電話鈴又響了。鄭曉龍說他已來到聖國賓館。洪鈞急忙下樓,在大廳里見到老同學。鄭曉龍身材不高,圓臉,嘴部和肚子一樣,都圓鼓鼓地向前突出。他的頭髮稀少,但梳得很整齊。他穿著淺灰色西裝褲和花格短袖衫,帶著金絲眼鏡,很有港商的風度。見面後,兩人高興地開了幾句玩笑。洪鈞說就在這賓館吃飯吧。鄭曉龍說,這裡沒有桌位了。別說是周末,平日也很火,不預定就沒有桌位。隨後,他還說了一句,都是公款吃喝啦。

二人出門後坐上鄭曉龍開的桑塔納牌轎車,來到一家雖不豪華但很乾凈的餐館。進門後,鄭曉龍要了一個小單間。

女招待員先送來一壺香片茶和一壺白開水,並給兩人面前的小茶盅里斟滿茶水。鄭曉龍熟練地點了酒菜,然後看著洪鈞說:「你是留過洋、見過大世面的人,今天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就委屈你啦!」

「什麼大世面?那是『洋插隊』!接受『資產階級的再教育』!」

「算了吧,你是洋博士、大律師、知名人士。對吧?報紙也登了,電視也上了,錢也賺了。你可真是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說真的,要不是在《法制日報》上看了關於你的報道,我還真不知道你又回國了。哎,肖雪怎麼樣了?你們這對有情人到底成沒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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