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非常抱歉,佩里總督,耽擱你這麼久。」賈斯汀·布切說,她是殖民部分管殖民法務的副部長助理,「如你所知,最近這兒的情況有些忙亂。」

我當然知道。特魯西約、克拉尼茨、貝阿塔和我乘貨運飛船返回鳳凰星空間站,走出運輸艇的時候,發現一向繁忙的空間站似乎又熱鬧了三倍。我們誰都沒見過空間站像現在這樣擠滿了防衛軍士兵和聯盟工作人員。肯定是出大事了。我們意味深長地面面相覷,因為無論究竟發生了什麼,無疑都跟我們和洛諾剋星有關係。我們甚至沒有道別就分頭去執行各自的任務了。

「當然,」我說,「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好幾件事情同時發生,」布切說,「但這會兒都不是你需要擔心的。」

「我明白了,」我說,「很好。」

布切點點頭,向桌邊的另外兩個人使個眼色,我站在他們面前。「這次問詢主要關於你和種族聯合體的塔瑟姆·高將軍的那次對話。」布切說,「這是一次正式問詢,因此你必須儘可能坦誠、直接和完整地回答所有問題。但是,這不是審訊,你沒有被指控犯罪。假如未來某時你被指控犯罪,審訊你的將是殖民部的殖民事務法庭。你明白嗎?」

「明白。」我說。殖民部的殖民事務法庭只靠法官一個人斷案,幫助殖民地首領及其指派的法官迅速作出決定,以免耽擱殖民者的殖民大業。殖民事務法庭的判決擁有法律效力,但僅限於特定的案件。殖民事務法庭的法官或擔任法官的殖民地首領不能凌駕於殖民部法規之上,但殖民部理解殖民地情況千差萬別,立法需求並不一定完全相同,因此最高法規少得驚人。殖民事務法庭的架構也很扁平,判決結果不容上訴。簡而言之,殖民事務法庭的法官可以為所欲為,被告的處境只怕不怎麼理想。

「很好,」布切看著她的手持終端說,「那麼,我們開始吧。你和高將軍談話的時候,你首先聲稱接受他的投降,然後又答應允許他離開洛諾克空域,不傷害他本人和他的艦隊。」她從終端上抬起頭,「是這樣嗎,總督?」

「是的。」我說。

「里比斯基將軍,我們已經傳召過他,」這對我倒是新聞,我忽然想到,里比斯基這會兒大概非常後悔他推舉我擔任殖民點總督,「他向我們作證說,你接到的命令是和高進行不牽涉實質內容的對話,直到艦隊被摧毀,然後通知他,只有他的飛船逃過了這次襲擊。」

「是的。」我說。

「那就好,」布切說,「那就請你先談談你是怎麼想的吧,你為什麼先聲稱接受高的投降,然後又勸他帶著艦隊安全離開?」

「大概是希望能夠避免流血吧。」我說。

「你無權作出這個決定。」布萊恩·貝克萊上校說,他代表殖民防衛軍出席問詢。

「我不同意,」我說,「我的殖民點有受到攻擊的危險。我是殖民點的領袖,我的任務是保證殖民點的安全。」

「那次攻擊全殲了種族聯合體的艦隊,」貝克萊說,「你的殖民點絕對不會有危險。」

「那次攻擊也可能失敗,」我說,「不是我不尊敬防衛軍或特種部隊,上校,但他們策劃的攻擊不是總能成功。我去過珊瑚星,防衛軍的計畫慘敗,我們死了十幾萬人。」

「你的意思是你認為我們會失敗?」貝克萊問。

「我的意思是我明白計畫只是計畫,」我說,「但我對我的殖民點負有責任。」

「你認為高將軍有可能向你投降嗎?」第三個人問我。我花了幾秒鐘琢磨這個人:勞倫斯·斯奇拉德將軍,防衛軍特種部隊的指揮官。

他的出現讓我異常緊張。在所有人之中,他是最沒有理由出現的。他在官僚等級中比布切和貝克萊高了許多層,見到他心平氣和地坐在委員會裡(甚至不是問詢委員會的主席),就好像看見哈佛大學的校長在給你看孩子。這實在太不符合邏輯了。要是他認為我破壞了特種部隊監督執行的秘密行動,決定為此送我下地獄,另外兩名委員無論怎麼看都毫無意義了。我就像烤釺上的一塊肉。這種認知讓我非常不安。

但另一方面,我對這個人也非常好奇。我妻子非常想扭斷他的脖子,因為他在沒有徵得我妻子允許的情況下,將她改造回了一名特種部隊士兵,而且他對此只怕毫無悔恨。我不禁琢磨出於對妻子的忠誠,我是不是應該撲上去扭斷他的脖子。不過他是特種部隊的士兵,哪怕我用的還是經過基因強化的那具軀體,也還是會被他揍得滿地找牙,現在恢複普通肉身只怕機會又少了幾分。簡大概不會喜歡我害得自己的脖子被扭斷。

斯奇拉德等我回答,表情平靜。

「不,我沒有理由相信他有可能投降。」我說。

「但你還是問了他,」斯奇拉德說,「表面上是為了你的殖民點的生存。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你請他投降,而不是求他饒過你的殖民點。直接請他饒過殖民點和殖民者的生命,這難道不是更加謹慎的態度嗎?根據殖民聯盟向你提供的有關高將軍的信息,你不會有理由認為投降會是他願意考慮的問題。」

當心,我的腦海深處傳來警告。斯奇拉德提問的方式說明他認為我擁有其他來源的情報。事實上我確實有,但他似乎不可能知道。假如他知道而我說了謊,我也許會一頭扎進狗屎的海洋。決定,快決定。

「我知道我們計畫發動攻擊,」我說,「也許我因此過度自信了。」

「所以你承認你對高將軍說的話有可能讓他猜到我們即將發動攻擊。」貝克萊說。

「我猜他看到的只是一名殖民領袖在虛張聲勢,企圖拯救他的人民。」我說。

「無論如何,但你現在明白,從殖民聯盟的角度看,你的行為有可能破壞這次行動,受到危害的不僅僅是你的殖民點的安全,而是整個殖民聯盟。」布切說。

「我的行為可以有許多種理解,」我說,「除了我自己的理解,我無法證實其他理解的真實性。我的看法是我在做我認為必要的事情,以保護我的殖民點和我的殖民者。」

「根據你和高將軍的談話,你承認你不應該建議他撤回艦隊,」貝克萊說,「你知道你的建議違背了我方的意願,暗示了我們向你告知過我方的意願。假如將軍足夠冷靜,跟著你的思路推理下去,那麼這次襲擊就會敗露。」

我停頓片刻。情況有點荒謬了。倒不是說我沒料到在問詢中會指控我犯罪,但我以為他們能稍微含蓄一點。不過我猜既然布切說最近一切都很忙亂,那麼我的問詢也不該例外。「我不知道該如何評論你所謂的推理思路,」我說,「我只是做了我當時認為正確的事情。」

布切和貝克萊飛快地交換一個眼神。他們已經從問詢中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對他們來說,這場問詢已經結束。我盯著我的鞋尖。

「你對高將軍這個人怎麼看?」

我抬起頭,大吃一驚。斯奇拉德將軍坐在那兒,還是心平氣和地等待我回答。布切和貝克萊同樣吃驚,斯奇拉德的問題顯然不在劇本里。

「我不確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說。

「你當然明白,」斯奇拉德說,「你和高將軍共處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相信你有時間思考和研究將軍的為人——無論是聯合體艦隊毀滅之前還是之後。就你對他的了解而言,你對他這個人怎麼看?」

該死,媽的,我心想。毫無疑問,斯奇拉德知道我對高將軍和種族聯合體的了解超過了殖民聯盟給我的信息。他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問題暫時不用考慮,現在的問題是我該怎麼回答。

你已經死定了,我心想。布切和貝克萊顯然打算送我上殖民事務法庭,無論用的是什麼罪名(我猜是瀆職,但玩忽職守甚至叛國也不是不可能),審判過程都會短暫而殘酷。我以為斯奇拉德來是為了確保得到他想要的結果(我企圖擾亂他的行動顯然讓他很不愉快),但現在我就沒那麼確定了。突然之間,我完全猜不到斯奇拉德參加問詢的真實目的。但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我都已經完蛋了。

好吧,這是官方問詢,因此記錄會進殖民聯盟的檔案。所以,管他媽的。

「我認為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我說。

「什麼?」貝克萊說。

「我說,我認為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我重複道,「比方說,他來不是為了直接摧毀洛諾克殖民點。他答應饒過我的殖民者,或者接受他們加入種族聯合體。殖民聯盟提供給我的信息沒有說我們還有其他選擇。根據我得到的信息,也是所有殖民者通過我得到的信息,高和聯合體艦隊會直接摧毀他們發現的殖民點,因此我們才苦苦躲藏了一整年。」

「只是對你說他會接受投降不代表他真的會這麼做,」貝克萊說,「你曾經是防衛軍的軍官,當然明白假情報的價值,也會毫不猶豫地向敵人提供假情報。」

「我不認為洛諾克殖民點能稱得上什麼敵人,」我說,「我們不到三千人,他們有四百一十二艘戰艦。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