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這顆星球一股胳肢窩味兒。」莎維德麗說。

「好得很。」我說。莎維德麗已經走出去了,我還在穿長靴。我好不容易穿上,站起身。

「你說我說得對不對。」莎維德麗說。巴巴走到莎維德麗身旁,莎維德麗彎腰愛撫它。

「倒不是說你說得不對,」我說,「只是我以為你踏上了一個新世界,你能稍微有點敬意呢。」

「我住在帳篷里,對著鐵桶撒尿,」莎維德麗說,「然後還要拎著鐵桶穿過整個營地倒進污水處理池,讓機器提煉尿素製造肥料。要是我不用每天花那麼多時間拎著自己的排泄物走來走去,說不定我就會對這個星球有點敬畏感呢。」

「那你少撒尿不就好了?」我說。

「呵呵,謝了,」莎維德麗說,「您真是快刀斬亂麻的典範。難怪這兒你說了算呢。」

「再說鐵桶只是暫時用用而已。」我說。

「你兩周前也是這麼說的。」莎維德麗說。

「唔,我道歉,莎維德麗,」我說,「我應該意識到兩周不夠一整個殖民點從奠基發展到巴洛克級的享樂。」

「不用鐵桶撒尿可不是享樂,」莎維德麗說,「而是文明的標誌,以及擁有堅實的牆壁。以及洗澡。有句話我非說不可,殖民點的所有人最近洗澡都不太勤快。」

「現在你明白這顆星球為啥有一股胳肢窩味兒了吧?」我說。

「本來就有一股胳肢窩味兒,」莎維德麗說,「我們只是添頭而已。」

我站在那兒,用鼻孔深深吸氣,展示我有多麼享受這兒的空氣。可惜算我倒霉,莎維德麗說得對。洛諾克確實怎麼聞都是一股胳肢窩味兒,我吸了滿滿一肺的空氣,得花上好大力氣才不作嘔。話雖這麼說,莎維德麗的表情讓我欣喜若狂,實在不願承認我快被這股味道熏暈了。

「啊——」我吐出一口長氣,總算沒有咳嗽。

「希望你被嗆死。」莎維德麗說。

「說到這個,」我回到帳篷里,拎出我的夜壺,「我也有些好料要處理。願意陪我走一趟嗎?」

「我還是免了吧。」莎維德麗說。

「對不起,」我說,「我好像用錯了語氣。走吧。」莎維德麗嘆口氣,陪我踏上克洛坦小村的主幹道,走向污水處理池。巴巴跟在我們背後,時不時衝出去和孩子們打招呼。巴巴是整個殖民點唯一的牧羊犬,有時間交朋友,所以活得很受歡迎,而且膘肥體壯。

「曼弗雷德·特魯西約說我們小村的布局模仿了羅馬軍團營地。」莎維德麗邊走邊說。

「是的,」我說,「其實還是他的點子呢。」而且是個好點子。小村呈四方形,有三條彼此平行的縱向幹道,第四條橫向幹道(戴爾大道)與它們相交。小村中央是公共食堂(我們的食物儲備在這裡按時按量發放)、小廣場(孩子們和青少年在這裡盡量消磨時間)和行政帳篷(同時也是我、簡和佐伊的住處)。

戴爾大道兩側是成排的帳篷,一個帳篷十個人,通常是兩戶家庭外加我們能塞進去的單身男女和沒有子女的夫妻。沒錯,很不方便,也很擁擠。莎維德麗和三戶三口之家住在一起,三個孩子不是嬰兒就是剛開始走路;她心情不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每晚只能睡三個小時。洛諾克一天有二十七小時零六分鐘,所以她的心情想好也難。

莎維德麗指著小村邊緣說:「我猜羅馬兵團不會用集裝箱築起周界屏障吧。」

「應該不會,」我說,「但那是他們的損失。」用集裝箱築起周界是簡的主意。在羅馬帝國時代,兵團營地通常由壕溝和柵欄環繞,以抵擋匈奴人和野狼。這兒沒有匈奴人或類似的角色(目前尚無),但有些人報告稱見到大型野獸在村外草叢中遊盪,我們不希望孩子和青少年(還有某些魯莽的成年人,這種人已經現了原形)走到離村莊一公里以外的樹林里去。集裝箱很適合築周界,它們夠高夠結實,而且我們手頭很多——足以繞著營地築兩圈周界,兩圈之間留下合適的間隙,足夠讓被流放的憤怒貨艙工作人員在需要時裝卸貨物。

莎維德麗和我走到克羅坦村的西頭,這裡有一條湍急的小溪,因此村莊這一側建起了目前唯一的污水處理點。西北角有管道將溪水送往過濾蓄水池,生產適合飲用和烹飪的清水;同時還送往兩個淋浴間,每個人只能洗一分鐘(一家人可以洗三分鐘),排隊的其他人可以保證時限規定能得到嚴格執行。西南角是污水處理池(比較小的一個,不是費羅班頭指給我的那一台),殖民者必須將夜晚產生的排泄物倒進去。白天大家可以使用污水池四周的流動廁所。廁所前永遠有人排隊。

我走到污水池前,屏住呼吸把污物倒進槽口。污水池可不是什麼芬芳場所,它用我們的排泄物製造肥料和清水,肥料要收集並儲存起來,清水主要排入小溪。我們曾經討論過要不要把處理水送回營地,大家普遍認為無論干不幹凈,喝或者用處理過的尿液洗澡會給殖民者帶來巨大的心理壓力。有道理。但有一小部分水引去灌溉和沖洗馬桶。大城市的生活品質。

我走向莎維德麗,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西牆。「什麼時候去洗澡?」她問,「沒有惡意,但說你一股胳肢窩味兒都算是恭維話了。」

「你打算這麼挖苦我多久?」我問。

「直到我有戶內廁所的那一天,」莎維德麗說,「這個的前提是我還有一個能安放它的戶內。」

「這就是洛諾克夢。」我說。

「等我們讓殖民者搬出帳篷,住進自己的屋子,再談洛諾克夢不遲。」莎維德麗說。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對我說的人。」我說。我正要往下說,卻被佐伊擋住了去路。「找到你了。」佐伊說,向我伸出一隻手,手裡攥著什麼東西,「看,我發現了一隻寵物。」

我看著她手裡的東西。那東西也瞪著我。它有點像進過太妃糖拉長機的老鼠,最突出的特徵是四隻橢圓形的眼睛,腦袋兩側一邊兩隻。另外,和目前為止在洛諾剋星上發現的所有脊椎動物一樣,前肢都有三根手指和一根相對的大拇指。它用指頭在佐伊的手上保持平衡。

「可愛吧?」佐伊問。小東西似乎打了個嗝兒,佐伊看見了,從小袋子里取出一塊脆餅餵給它。它用一隻手抓住脆餅,咔嚓咔嚓吃了起來。

「隨你怎麼說,」我說,「在哪兒發現的?」

「食堂外面有一群。」佐伊拿給巴巴看,巴巴聞了聞它,小東西噝噝還擊。「它們看著我們吃飯。」她這一說提醒了我,我忽然意識到,過去一周我見到它們的次數多得過分。「我猜它們餓了,」佐伊又說,「格雷琴和我出來喂它們,但它們全跑掉了。只剩下這傢伙,它上來接過我手裡的一塊脆餅。我想養它。」

「最好別養,」我說,「你怎麼知道它去過哪兒。」

「我當然知道,」佐伊說,「它就在食堂周圍出沒。」

「你沒聽懂我的重點。」我說。

「我聽懂了,九十歲的老爸,」佐伊說,「但你想想看。要是它想向我注入毒液,企圖吃掉我,這會兒早就動手了。」她手裡的小東西吃完脆餅,又打了個嗝兒,突然躥出佐伊的手心,朝集裝箱屏障的方向跑去。「喂!」佐伊叫道。

「和小狗一樣忠心耿耿,我看出來了。」我說。

「等它回來,我會轉告它你的話有多麼難聽,」佐伊說,「然後我要放它在你腦袋上拉屎。」

我拍拍夜壺。「不,免了,」我說,「有這東西伺候呢。」

佐伊看見夜壺,噘起嘴唇。她可不怎麼喜歡那東西。「呸,謝謝你的描述。」

「客氣什麼。」我說。我突然發現佐伊少了一對尾巴。「希克利和迪克利呢?」我問。

「老媽請他們去看什麼東西了,」佐伊說,「其實我來找你也是為了這個。她叫你去看什麼東西。她在屏障外頭。北大門旁邊。」

「好。」我說,「你去哪兒?」

「廣場唄,」佐伊說,「還能去哪兒。」

「對不起,親愛的,」我說,「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們都很無聊。」

「開什麼玩笑,」佐伊說,「我們都知道殖民會很艱苦,但沒有人說過會這麼無聊。」

「你要是想找點事情做,我們可以開設學校。」我說。

「我們很無聊,於是你建議上學?」佐伊說,「你到底是誰?再說也不太可能,因為你們收走了所有人的手持終端。沒有課程,恐怕很難上課。」

「門諾派教徒有書籍,」我說,「舊式書籍,紙張印刷的。」

「我知道,」佐伊說,「也只有他們不會無聊得發瘋。天哪,我想我的手持終端了。」

「這其中的諷刺能壓死人了。」我說。

「我要離你遠點兒,」佐伊說,「免得撿起石頭砸你。」儘管嘴裡這麼威脅,但她還是飛快地擁抱了我和莎維德麗才走。巴巴跟著她跑了,她比我們有意思。

我們繼續向前走,莎維德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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