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簡直就像新年晚會。」佐伊說,從我們所在的貴賓高台環顧休息艙里狂歡的殖民者。乘麥哲倫號航行一周後,我們還有五分鐘就要跳躍到洛諾剋星了。

「完全就是新年晚會,」我說,「跳躍結束,殖民地的時鐘正式開始運轉。那將是洛諾克時間第一年第一天第一分鐘的第一秒。那裡的一年有三百零五天,一天有二十五小時零八分鐘,請做好準備。」

「我的生日豈不是更頻繁了?」佐伊說。

「對,」我說,「而且每個生日都比較長。」

莎維德麗和簡站在我和佐伊的旁邊,正在討論莎維德麗用手持終端查到的什麼東西。我想嘲笑一下她們這種每時每刻都在談工作的勁頭,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她倆已經迅速成為殖民點領導集體的組織核心,當然,我對此並不吃驚。假如有什麼事情是她們認為有必要在這會兒處理的,那麼事實上也多半如此。

簡和莎維德麗是我們的大腦,我負責公共關係。在過去這一周里,我和每個殖民團體都待了幾個鐘頭,回答他們有關洛諾克、我和簡的問題,還有他們想知道的其他事情。每個團體都有自己的怪癖和好奇。伊利星的殖民者有點冷漠——也許反映了特魯西約的態度,他坐在最後一排看我講話——我在他們面前裝傻瓜,炫耀高中時學的那點兒西班牙語(我們順勢討論了一會兒伊利星為當地動植物創造的「新西班牙語」辭彙),大家很快就熱絡了起來。

京都星的門諾派教徒恰好相反,剛開始很親切地用水果餡餅款待我,但一輪玩笑過後,他們開始就殖民管理的一切方面無情地考問我,海勒姆·約德爾看得很開心,事後他對我說:「我們的生活確實簡單,但腦子並不簡單。」喀土穆星的殖民者還在生我的氣,因為我不肯按照他們的籍貫安排鋪位。富蘭克林星的殖民者想知道我們能從殖民聯盟得到多少幫助,還想知道他們能不能回富蘭克林星探親。阿爾比恩星的殖民者想知道要是洛諾克遭到攻擊,我們有什麼應對計畫。鳳凰星的殖民者想知道在繁忙的殖民事務之外,還有沒有時間給他們舉辦壘球聯賽。

疑問和難題,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切題有的瑣碎,有的至關重要有的雞毛蒜皮——但所有問題都扔向了我,我的任務就是接球,假如他們對我的答案不滿意,那就盡量安撫他們,至少讓他們覺得有人認真對待他們的煩惱。說到這個,近幾年當巡察官得到的經驗真是無價之寶。不僅因為我擁有尋找答案和解決問題的經驗,更是因為我花了好幾年練習傾聽別人倒苦水,然後安慰他們說一定會有辦法的。麥哲倫號的一周航行結束,殖民者已經開始找我協調酒吧賭賽和平息內心煩惱了。彷彿舊日重現。

你問我答和解決殖民者的個人難題對我也很有幫助,我需要感覺一下這些殖民者都是什麼角色和他們彼此之間能不能處得來。我不相信特魯西約的理論,什麼多地混雜的殖民點是官僚機構的破壞戰術,但我也同樣不會輕易認為他們會和平共處。麥哲倫號啟航當天,就有某個星球的青少年企圖和另外某個星球的青少年挑起爭鬥。發生過不止一起。他們雖然沒有打起來——格雷琴·特魯西約和佐伊用嘲諷澆滅了男孩們的火氣,證明你永遠不能低估少女毒舌的力量——但聽著佐伊在飯桌上講述這件事,簡和我都默默記在了心裡。青少年或許愚蠢莽撞,但青少年的行為往往在模仿他們從成年人那裡得到的信號。

第二天,我們宣布要打青少年躲避球巡迴賽,因為躲避球是所有殖民地的通行遊戲。我們向各殖民地代表暗示,說他們若是能說服他們的孩子出場就再好不過了。立竿見影,我們組織起了十支分別由八人組成的隊伍(才剛過第一天,孩子們已經覺得麥哲倫號上無事可做了),每個隊的隊員都是隨機選擇的,這樣也阻止了按原殖民地組隊的想法。接下來,我們定出時間表,最後的冠軍賽就在向洛諾剋星跳躍的前一天。這下青少年不但有事可做,而且還和其他殖民地的孩子混在了一起。

比賽第一天,成年人來看比賽——他們也沒什麼事可做。第二天,我看見各個殖民地的成年人開始交談,討論哪支隊伍能走到最後。我們有了進展。

第三天,簡被迫取締了一個賭局。好吧,也許不全是進展。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當然了,簡和我都不會幻想通過躲避球就能建設和諧社會。這個擔子對一個彈來彈去的紅色小球未免有點太重。噼啪一聲脆響無法將特魯西約的破壞構想送出局。不過和諧社會可以等等再說。現在能讓大家多碰碰面聊聊天、彼此熟悉起來就不錯了。躲避球巡迴賽很好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決賽結束(居下風的神龍隊居然鹹魚翻身,打敗了一路凱旋的黏菌隊——光是這個名字就讓我打心眼裡喜歡了),頒獎典禮過後,絕大多數殖民者留在休閑艙,消磨空間跳躍前的短暫時光。休閑艙的幾塊屏幕都在轉播麥哲倫的前向視角,現在還是一片漆黑,但等跳躍結束就會被洛諾剋星的畫面充滿。殖民者興奮而喜悅。佐伊說這就像新年晚會,她一點也沒說錯。

「還有多久?」佐伊問我。

我看看手持終端。「快了,」我說,「一分二十秒。」

「讓我看看。」佐伊搶過我的手持終端,就手又搶過我用來恭喜神龍隊獲得冠軍的麥克風。「大家好!」她的聲音經過放大,響徹整個休閑艙,「離跳躍還有最後一分鐘!」

殖民者歡聲雷動,佐伊自說自話地每隔五秒鐘讀一次時間。格雷琴·特魯西約和兩個男孩跑過來爬上貴賓台,在佐伊旁邊坐下,其中一個男孩摟住佐伊的腰。

「喂,」我招呼簡,讓她看佐伊,「看見了?」

簡望過去。「那肯定是恩佐。」

「恩佐?」我說,「從哪兒蹦出來的?」

「放鬆,九十歲的老爸。」簡說,很不尋常地抬起胳膊摟住了我的腰。她通常只在私下裡表達感情,但自從那次發燒後,她變得更加放得開了。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這麼做,」我說,「削弱我的權威。」

「你差不多得了。」簡說。我咧嘴笑笑。

佐伊讀到最後十秒,和三個朋友開始讀秒,殖民者大聲應和。大家喊到「零」,船艙里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眼睛和腦袋都轉向屏幕。黑色虛空像是永遠不會改變,但畫面眨眼間就變成了一顆星球:巨大、綠色、嶄新。

船艙里一陣歡呼。人們互相擁抱接吻,一時間找不到更適合的歌曲,於是大合唱起了《友誼地久天長》。

我扭頭親吻妻子。「歡迎來到新世界。」我說。

「也歡迎你來到新世界。」她說。她再次親吻我,佐伊忽然躥到我和簡之間,想同時親吻我倆,險些撞倒我們。

過了幾分鐘,我從佐伊和簡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看見莎維德麗目光炯炯地盯著離她最近的屏幕。

「星球又不長腿,」我對她說,「你可以放鬆一會兒了。」

莎維德麗似乎過了幾秒鐘才聽見我在說話。「什麼?」她說,顯得很焦慮。

「我說……」我剛要說話,她的視線就落回了屏幕上。我走近她。

「怎麼了?」我問。

莎維德麗扭頭看著我,忽然湊近,像是要吻我——她沒有吻我,而是把嘴唇湊到了我的耳朵旁。「這不是洛諾克。」她的聲音很輕,但很急切。

我後退一步,第一次全神貫注看屏幕上的星球。這顆行星是綠色的,生機盎然,和洛諾克一樣。透過雲層,我能看見底下的陸地輪廓。我努力回憶洛諾克的地圖,但什麼也想不起來。我主要關注的是將會建立殖民點的三角洲,而不是大陸地圖。

我回到莎維德麗身旁,湊近她的腦袋說:「你確定?」

「確定。」莎維德麗說。

「非常確定?」我問。

「非常。」莎維德麗答道。

「這是哪兒?」我問。

「不知道,」莎維德麗說,「這就是重點。我認為沒有人知道。」

「怎麼……」佐伊擠過來,要莎維德麗擁抱她。莎維德麗擁抱她,但還是看著我的眼睛。

「佐伊,」我說,「能把手持終端還給我嗎?」

「當然。」佐伊說,順便親了一下我的面頰。我接過手持終端,來信圖標開始閃爍。發信人是麥哲倫號的船長凱文·贊恩。

「這顆星球不在目錄里,」贊恩說,「我們快速測量了大小和質量,匹配搜索發現最接近的是奧瑪星,但這絕對不是奧瑪。軌道上沒有殖民聯盟的衛星。我們還沒有飛完一圈,但目前還沒找到智慧生命的跡象,無論是人類還是其他種族。」

「沒有其他辦法能辨認這是什麼星球嗎?」簡問,我盡量不動聲色地拉著她離開慶祝現場,留下莎維德麗向殖民者解釋我們為何缺席。

「我們正在比對星圖,」贊恩說,「從恆星的相對位置開始,看是否符合已知的任何空域。要是得不到結果,我們就開始做光譜分析。假如能找到幾顆我們認識的恆星,就可以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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