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你可以這麼殖民:招募兩三百人,允許他們帶上覺得適合的物資,讓他們找顆行星把他們放下去,說聲「回頭見」,然後一年後回來撿骨頭——他們不是因為無知和缺乏物資導致的營養不良死光了,就是被也想佔領這顆星球的其他種族屠殺乾淨了。

這麼殖民顯然不是很有效。在我們委實倉促的準備期間,簡和我都讀過足夠多以這種方式設立的非法殖民點的報告,明白這個結論並非毫無根據。

但話回來,你也不能一次向某個新殖民星球投下十萬人以及滿足文明的所有舒適設施。殖民聯盟想這麼做倒是也能做到,但他們不想這麼做。無論一顆行星的重力場、環境、陸地、大氣和生化結構與地球(或人類已經移民的其他星球)多麼相近,它都不是地球,因此也就不可能知道這顆星球為人類準備了什麼樣的驚喜。在新開發的行星降落,我們才是外來者,我們知道生命系統會怎麼對付外來者:它會儘可能迅速地殺死外來者。

說到失敗的殖民地,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件小小軼事:不算非法殖民地,導致人類放棄殖民點的首要原因不是與其他種族的領土爭端,而是能殺光所有定居者的當地病菌。我們可以和其他智慧種族作戰,我們理解這種戰爭。但和一整個企圖殺死你的生態系統作戰,那就完全是另一樁更加棘手的事情了。

把十萬名殖民者放在一顆星球上,然後看著他們死於某種傳播速度快得你無法及時治療的當地疾病,這純粹是浪費優秀的殖民資源。

聽我這麼說,你可別低估了領土爭端。人類殖民地在生命期頭兩三年內遭到襲擊的概率以指數級升高。殖民地忙著自我建設,容易遭受襲擊。駐守新殖民地的殖民防衛軍雖說為數不少,但比起十幾二十年後在殖民地上空建成空間站之後的數量還是九牛一毛。有一點顯而易見:你在一顆星球上建立了殖民地,這顆星球對其他人的誘惑力就會大大增加,因為這些殖民者已經替你做完了殖民所需的全部艱苦工作,你只需要剷平原有的殖民者,將殖民地據為己有即可。

把十萬名殖民者放在一顆星球上,然後看著他們被別人剷平,這同樣純粹是浪費優秀的殖民資源。儘管殖民聯盟基本上只在地球上的第三世界國家招募殖民者,但假如每次一個新殖民地遭遇失敗,你就會失去十萬名殖民者,那麼殖民者這個資源很快就會被耗盡。

所幸兩種場景之間還有令人愉快的折中方案:把兩千五百名左右的殖民者在初春時節放在一顆新開闢的行星上,給他們合適且耐用的科技工具以滿足即時之需,再給他們兩個任務:首先,在新星球上達到自給自足;其次,為兩三年後第二批一萬名左右的殖民者做好準備。第二批殖民者會得到另外五年時間,準備迎接再下一批的五萬名殖民者。以此類推。

初期的正式殖民者共計五批,如果情況理想,最後殖民地的人口將達到一百萬左右,組成許多小鎮和一兩個較大的城市。等第五批殖民者安頓好,殖民地的組織架構趨於完善,一應事務切換進入滾動式的殖民程序。等人口達到一千萬左右,移民中止,殖民地在殖民聯盟的聯邦體系內得到有限的自治權,人類在殘酷宇宙的鐵掌下又築起了一道抵禦種族滅絕的堤壩。但這一切都有個前提,那就是第一批的兩千五百人必須要熬過有敵意的生態體系、其他種族的襲擊、人類自身的組織缺陷和永遠存在的壞運氣。

兩千五百名殖民者,這個數字足夠大,可以啟動把一顆宜居星球變成人類星球的程序;但也足夠小,就算他們全死絕了,殖民聯盟也只會流下一滴眼淚,然後繼續向前走——而且流眼淚這一步還可有可無。對於人類在群星之間繁衍這件事,我們既至關重要又可以犧牲,這麼想還挺有意思的。大體而言,留在哈克貝利星只怕更加明智一些。

「好吧,我放棄,」我指著正被吊進費迪南·麥哲倫號貨艙的巨型集裝箱說,「告訴我,究竟是什麼?」

負責裝卸貨的工頭奧爾多·費羅看著手持終端上的清單。「是殖民地污水處理廠的全部液體物料,」他說,指著一排集裝箱,「那裡是污水管、化糞池和垃圾運輸工具。」

「洛諾克不設露天廁所,」我說,「我們拉屎也要拉得有格調。」

「不是格調問題,」費羅說,「你們去的是一顆六級行星,生態系統與我們不匹配。你們必須利用所有能搞到的肥料。污水處理系統能回收你們從糞便到屍體的所有生物廢物,為你們的農田製造肥料。這大概是全部貨物里最重要的一件東西了。千萬別弄壞。」

我微笑道:「你似乎很懂污水處理。」

「嗯,對,」費羅說,「更確切地說,我很懂怎麼為新殖民地收拾行李。我在這個貨艙工作了二十五年,一直在為新殖民地運輸東西。給我一份裝箱單,我能告訴你這個殖民地會建在什麼樣的星球上、季節怎麼樣、重力大概多少、這個殖民地能不能熬過第一年。想知道我為什麼知道你們殖民地的生態系統與人類不匹配嗎?污水處理裝置不算——那個是新殖民地的標配。」

「願聞其詳。」我說。

費羅點了一下手持終端的屏幕,把終端塞給我,上面是一張集裝箱列表。「好,首先,」費羅說,「食物儲備。每一艘殖民地艦艇都為全體殖民成員準備了三個月的乾糧和基礎食物,外加一個月的乾糧,讓殖民地有時間開始狩獵和自己出產食物。但你們帶了六個月的糧食和兩個月的乾糧。這對不匹配的生態體系很常見,因為你們不能立刻開始靠地吃飯。事實上,對於不匹配的生態體系,你們也不太平常,通常只有四個月的糧食和六周的乾糧。」

「為什麼要多給我們準備食物?」我問。其實我知道答案,領導這個殖民地的畢竟是我,但我想知道費羅有沒有他自以為的那麼厲害。

費羅微笑道:「線索就在你眼前,佩里先生。你們還裝運了雙倍的土壤改良劑和肥料。說明當地土壤不夠好——對種植人類食物不夠好。額外的食物能幫你們爭取時間,因為說不定會有白痴沒法改良土壤。」

「你說得對。」我說。

「那當然,」費羅答道,「最後一點:你們治療中毒的醫藥儲備也比平常多,這對不匹配的生態體系也很正常。你們還帶了超大量的獸用解毒劑。這就提醒了我,」費羅拿回手持終端,拉出另一張裝箱單,「牲畜飼料也是雙倍。」

「你是物流大師啊,費羅,」我說,「考不考慮殖民?」

「才不呢,」費羅說,「我見過很多新殖民團出發,知道其中有一些會失敗。我很樂意幫你們裝箱和卸貨,然後揮手道別,回鳳凰星陪我老婆和貓。不好意思,佩里先生。」

「沒什麼。」我說,朝裝箱單點點頭,「那麼,你說你看裝箱單就知道一個殖民地能不能成功。我們怎麼樣?」

「你們準備得很充分,」費羅說,「你們不會有事的。但你們有些成員比較稀奇。裝箱單上有些東西連我都沒見過有誰運輸過。有幾個集裝箱里全是過時許多年的裝備。」費羅調出裝箱單給我看,「你看,你們有開鐵匠鋪需要的所有器具。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鐵匠鋪。我還以為這些東西出了時代秀場就見不著了呢。」

我看著裝箱單。「我們有一些殖民者是門諾派教徒,」我說,「他們能不用現代科技就不用,覺得會讓他們分神。」

「你們有多少那個什麼派的殖民者?」費羅問。

「兩百還是兩百五人吧。」我把手持終端還給他。

「嚯,」費羅說,「那好吧,看來你們準備得相當充分,萬一時間旅行回到蠻荒西部也沒問題。要是殖民失敗,你們可不能怪後勤保障。」

「那就只能全都是我的錯了。」我說。

「恐怕只能這樣。」費羅說。

「我認為有一點大家都同意,那就是咱們誰也不想見到這次殖民失敗,」曼弗雷德·特魯西約說,「我認為我們應該沒有這個危險。但某些已經作出的決定讓我很擔心,我認為這些決定反而讓我們處境艱難。」

會議桌四周迎來一圈點頭。我看見右手邊的莎維德麗在做筆記——記錄點頭的都有誰。會議桌的另一頭,簡坐在那兒不動聲色,但我知道她也在數人頭。她以前是情報部門的。這是她的本職工作。

今天差不多算是洛諾克管理委員會的正式就職會議,委員會裡有領導殖民點的我和簡,還有十名殖民者代表,一個星球一名代表,他們將擔任我和簡的副手——但只是從理論上說。在現實世界中,權力角逐的爭鬥已經開始。

曼弗雷德·特魯西約是這幫傢伙的帶頭大哥。幾年前,他擔任伊利星駐殖民聯盟立法機構的代表時,大力推進允許殖民星球開闢新殖民地的議案。殖民部採納了建議,但拒絕讓他領導新殖民地,這讓他憋了一肚子火。領導殖民地的人選最後落在我和簡頭上,他不認識我們,也不覺得我們有多了不起,這就讓他的火氣更大了。但他足夠精明,會將惱怒偽裝成各種普通議題,把開會的大部分時間花在用甜言蜜語給我和簡挖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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