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尤尼佩羅·塞拉號做了一次空間跳躍,一顆藍色與綠色的星球突然出現在塞拉號的觀景室舷窗外。觀景室的座位上,幾百名受邀同行的貴賓、記者和殖民開墾部的官員哦哦啊啊,像是這輩子從沒俯瞰過一顆行星似的。

「女士們,先生們,」殖民部部長凱琳·貝爾說,「這就是新殖民行星洛諾克。」房間里掌聲雷動,最後變成記者們對錄音機口述筆記的一片噝噝聲。他們忙著記錄,所以很多人沒看見防衛軍的兩艘巡洋艦突然在中等距離外出現,布魯明頓號和費爾班克斯號護送這場媒體野餐會遨遊星海。看見它們,我不禁覺得洛諾克恐怕不像殖民聯盟希望大家相信的那樣已經完全馴化。要是殖民部部長連同一眾記者和貴賓被外星突擊艇炸成碎片,事情只怕會大大不妙。

我用眼神告訴簡我看見了巡洋艦,她望過去,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我和她都沒吭聲。我們希望能一句話都不說地熬過這場媒體鬧劇。我們早就發現我和她都很不擅長應付媒體。

「允許我稍微介紹一下洛諾克的背景資料,」貝爾說,「洛諾克的赤道周徑接近一萬三千公里,比地球和鳳凰星都要大,但不如中國星大,中國星依然是聯盟最大的殖民星球。」中國星的幾個記者輕描淡寫地歡呼一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笑聲。「它的尺寸和構成使得物體在這裡的重量比在鳳凰星重百分之十,你們下去以後,大多數人會感覺自己的體重增加了一兩公斤。大氣是常見的氮氣和氧氣,但氧氣含量較高,接近百分之三十。你們也會感覺到的。」

「我們是從誰手上搶到這顆星球的?」一名記者問。

「我還沒說到這個呢。」貝爾說,底下一陣不滿的咕噥聲。貝爾以喜歡照本宣科開無聊發布會而著名,今天她的狀態格外好。

洛諾剋星球的畫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塊三角洲,一條較小的河流匯入一條較大的河流。「殖民地將在這裡建立,」貝爾說,「較小的河流我們命名為阿貝麥爾,較大的是羅利。羅利河流經整片大陸,就像地球上的亞馬孫河和鳳凰星上的阿納薩齊河。向西幾百公里——」畫面捲動——「是弗吉尼亞洋。有足夠空間可供擴展。」

「殖民點為什麼不放在海岸邊?」有人問。

「因為不需要,」貝爾說,「又不是十六世紀。我們的船隻跨越的是星海,而不是大洋。我們可以在最適合的地點建立殖民地。這個地方——」貝爾拉回最初的位置——「深入內陸足夠遠,不需要擔心時常襲擊羅利河入海口的颶風,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地理和氣象上的優勢。另一方面,這顆行星上的生命形式與我們的化學構成不同。殖民者不能吃當地物種,打魚就別想了。因此比起海岸線,在沖積平原建立殖民地更加合理,因為有空間可以種植自己的食物。」

「現在能談談我們是從誰手上搶到這顆星球的嗎?」還是剛才那個記者。

「我還沒說到這個呢。」貝爾仍舊是這一句。

「但這些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另外某個人說,「就在發給我們的通稿里。讀者很想知道我們是從誰手上奪過這顆星球的。」

「我們沒有從任何人手上奪過這顆星球,」貝爾說,顯然因為被打亂步調很不高興,「是贈送的禮物。」

「誰這麼大方?」第一個開口的記者繼續問。

「奧賓人。」貝爾答道。底下頓時炸了鍋。「我很願意仔細討論這一點,但必須等會兒再說。首先嘛——」三角洲的畫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像是長毛樹木的東西,它們不完全屬於植物也不完全屬於動物,是洛諾剋星的優勢生命形式。絕大多數記者沒有理會她,而是忙著對錄音機口述洛諾克與奧賓人的關係。

「奧賓人管它叫加辛希爾星。」里比斯基將軍在他的私人交通艇里對我說道。幾天前,我們乘他的交通艇從我們坐的運輸船去鳳凰星空間站聽取正式彙報,並認識將擔任我們副手的幾位殖民者。「意思是『第十七顆行星』,它是奧賓人殖民的第十七顆行星。這個種族的想像力不是很豐富。」

「奧賓人似乎不會輕易放棄一顆行星。」簡說。

「他們沒有,」里比斯基說,「我們交換來的。我們給了他們一年前從蓋爾塔人手上搶來的一顆小型行星。加辛希爾對他們反正用處不大。這是一顆六級行星,化學構成與奧賓本土足夠相似,因此時常有奧賓人被當地病毒害死。但人類和當地化學構成完全不兼容,因此我們不會感染當地的病毒、細菌和其他鬼東西。奧賓人得到的蓋爾塔行星並不怎麼好,但總比這兒更適合生存。公平交易。那麼,你們有找到時間看殖民者的檔案了嗎?」

「找到了。」我說。

「有什麼想法嗎?」里比斯基問。

「有,」簡說,「選拔過程簡直是發瘋。」

里比斯基對簡微笑道:「要是哪天你會玩外交辭令了,我反而會不知該如何是好。」

簡拿起個人終端,調出選拔過程的信息。「極樂星的殖民者是彩票搖出來的。」她說。

「首先要證明身體能夠適應嚴酷的殖民環境,然後才能參加搖獎。」里比斯基說。

「京都星的殖民者都屬於同一個厭惡技術的宗教組織,」簡說,「那他們怎麼登上殖民飛船?」

「他們是門諾派教徒殖民者,」里比斯基說,「他們不是瘋子,也不是極端分子。只是盡量活得簡單。這在新建立的殖民地可不是壞事。」

「翁布里亞的殖民者是通過遊戲節目選出來的。」簡說。

「沒有贏的玩家就滾回家。」我說。

里比斯基不理我。「對,」他對簡說,「遊戲節目,要求參與者在考驗忍耐力和智力的幾項測試中互相競爭,忍耐力和智力到了洛諾克肯定用得上。薩根,所有殖民地都有我們的身心標準清單,洛諾克的每一名殖民候選人都必須符合這些條件。除此之外,如何選拔就由殖民地自己說了算。其中有一些,例如伊利星和中國星,他們的選拔過程就很標準。另外一些不太標準而已。」

「但你並不擔心。」簡說。

「只要殖民者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就不擔心,」里比斯基說,「各殖民地提供殖民候選人,我們按我們的標準再次檢查。」

「他們都通過了?」我問。

里比斯基哼道:「遠著呢。阿爾比恩殖民地的領導人從敵對名單里挑選殖民者,羅斯星的殖民人選是出價最高的一批人。最後我們只好出馬監督這兩個殖民地的選拔過程。不過,最終結果是你們得到了一批我眼中最優秀的殖民者。」他轉向簡:「就這麼說吧,比起從地球來的殖民者,這幫人不知道要好到哪兒去了。我們的篩選算不上嚴苛。我們的哲學一直是這樣的:只要你能走上殖民運輸船,你就入伙了。不過,我們為這個殖民地稍微提高了一點標準。所以別擔心,你們的殖民者足夠優秀。」

簡向後一靠,沒有完全被說服。我不怪她。我也沒有完全被說服。我們三個人陷入沉默,交通艇忙著靠港停泊。

「你們家女兒呢?」里比斯基問,交通艇慢慢停穩。

「她還在新果阿,」簡說,「負責打包行李。」

「還有和朋友開告別派對,這方面我們想得越少越好。」我說。

「青春期。」里比斯基說,站起身繼續說,「現在嘛,佩里,薩根。記得我說過這次移民已經變成了媒體鬧劇嗎?」

「記得。」我說。

「很好,」他說,「準備好見見小丑們吧。」他領著我們下交通艇,走向閘門,殖民聯盟的所有新聞媒體似乎都在蹲守我們。

「我的天。」我在通道里停下。

「現在來不及驚恐了,佩里,」里比斯基挽住我的胳膊,「他們已經知道了你的所有事情。你就出去接受他們的考問吧。」

「那麼,」揚·克拉尼茨悄悄擠到我旁邊,我們降落洛諾剋星還不到五分鐘,「身在涉足一顆新星球的首批人類之中是什麼感覺?」

「我這不是第一次了。」我說,用腳趾戳戳地面。我沒有看他。過去這幾天里,我越來越討厭他的油腔滑調和適合上電視的好相貌。

「是啊,」揚說,「但這次沒有誰企圖一槍崩掉你的那隻腳。」

我終於扭過頭看他,見到一臉煩人的假笑,這在他們翁布里亞母星似乎是勝利者的笑容。我從眼角看見他的女攝像師貝阿塔·諾維茨正在慢吞吞地拍一個全景鏡頭。她讓攝影機記錄所有東西,回頭再根據需要剪輯。

「說這話還為時尚早,揚。還有的是時間看人中槍。」我說。他的笑容微微一抖。「現在嘛,你和貝阿塔另外找個人去騷擾吧。」

克拉尼茨嘆口氣,打破偽裝。「聽我說,佩里,」他說,「你知道,等我剪輯這段,你會怎麼看怎麼像個混球的。你應該讓語氣緩和一點,明白嗎?給我點可以做文章的素材。我們真的很想做戰爭英雄這個題材,但你給我的東西實在太少。來吧,你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老天在上,你在地球上做的就是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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