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獻給帕特里克與特蕾莎·尼爾森·海登,朋友和編輯

獻給海瑟與鮑勃,兄弟和姐妹

獻給雅典娜,女兒

獻給克里斯汀,一切

聽我說說我離開的那些世界吧。

地球,你知道的;沒有人不知道它。它是人類的誕生地,但現在已經沒幾個人當它是我們的母星了——自從殖民聯盟出現,引導並保護人類種族在宇宙中擴張,鳳凰星就接過了母星的角色。但話說回來,故土畢竟難忘。

從地球到宇宙,就像小鎮青年登上大巴來到大城市,一整個下午都在傻看高聳入雲的建築物。然後他被人打了悶棍,因為他犯了錯,錯誤就是傻乎乎地端詳這個奇異的新世界,而這個世界裡還有其他存在。這些其他存在沒時間也沒同情心應付新進城的鄉下小子,他們很願意為了他的隨身行李殺了他。小鎮青年很快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因為他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我在地球上活了七十五年,絕大多數時間都住在俄亥俄州的一個小鎮上,和同一個女人共度了差不多一輩子。她死了,留在地球上。我活了下來,並離開地球。

我要說的第二個世界是個比喻。殖民防衛軍帶我離開地球,只留下了我身上那些他們需要的組件:一是意識,二是我的一小部分DNA。他們用後者為我建造了新軀體,年輕、敏捷、強壯、美麗但並非全是人類的軀體。他們把我的意識塞進去,卻沒給我多少時間享受第二次青春。他們帶走這具由我佔據的新軀體,在接下來的幾年內費盡心思地想搞死我——讓我去對抗一切需要對抗的敵對外星種族。

敵對的外星種族有很多。宇宙很大,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卻少得可憐,而太空又湊巧擠滿了也想要那些星球的其他智慧種族。事實證明,這些種族沒幾個熱愛分享的。我們當然也不喜歡。大家都打來打去,宜居星球在彼此之間頻繁換手,直到被某個種族牢牢佔領,別人誰也搶不走為止。在過去幾百年間,人類成功殖民了幾十顆星球,但也在更多的星球上遭遇了失敗。不過,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沒能幫我們交到什麼朋友。

我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六年。我勇猛作戰,不止一次地差點兒喪命。我交了些朋友,大部分都死了,也有幾個因為我而保住了性命。我遇到一個女人,她和我在地球上共度一生的女人驚人地相似,但並不完全是她本人。我保衛殖民聯盟,為此我相信我也幫助了人類在宇宙中求生。

這段生活到頭,殖民防衛軍取出始終就是「我」的那一部分我,塞進第三具也是最後一具軀體。這具軀體很年輕,但並不怎麼敏捷和強壯——說到底,只是人類的軀體而已。然而這具軀體不需要戰鬥和犧牲。我挺懷念那段強壯得像個卡通英雄的時間,但並不懷念我遇到的每一個外星種族都很想殺死我的那種經歷。這個交易很公平。

接下來的一個世界你恐怕聽都沒聽說過。站在我們以前的母星地球上(幾十億人仍在那裡生活,夢想進入星空)仰望天穹,緊鄰大熊座的天貓座內有一顆黃色恆星很像我們的太陽。它擁有六顆主要行星,其中第三顆簡直就是地球的翻版:周長是地球的96%,但鐵質內核稍大一點,因此重量是地球的101%(當然你不會注意到那多出來的1%)。它有兩顆衛星,一顆有月球的三分之二大,但距離更近,因此佔據了相同的天球面積。另一顆是被捕獲的小行星,體積更小,距離更近。它的軌道並不穩定,最終會掉下來砸中行星。根據合理估算,這件事將發生在二十五萬年之後,當地居民這會兒還不太擔心。

人類在大約七十五年前發現了這顆星球,當時伊蘭人已經建立了殖民地,但殖民防衛軍糾正了這個錯誤。然後,伊蘭人——怎麼說呢?研究了一番等式兩邊的數字,雙方折騰好幾年後總算塵埃落定。殖民聯盟於是向地球殖民者開放這顆星球,殖民者主要來自印度,分幾批抵達。第一批就在防衛軍從伊蘭人手中奪過這顆星球之後。第二批在地球的南亞次大陸戰爭結束後不久,重掌政局的臨時政府請喬德里政權最尊貴的支持者選擇是殖民還是監禁,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選擇帶著全家離開地球。這些人對進入星空沒什麼夢想,只是被逼無奈罷了。

既然提到了這裡的居民,你一定會以為星球的名字能夠反映他們的血統。那你就錯了。這顆行星叫哈克貝利,為之起名的殖民聯盟工作人員無疑很喜歡馬克·吐溫。哈克貝利比較大的衛星叫索亞,比較小的叫貝琪,三塊大陸分別叫薩繆爾、蘭亨和克萊門;克萊門大陸旁有一條彎曲而狹長的火山島鏈,名叫麗薇群島,位於卡拉維拉斯 海中。早在第一批定居者抵達前,這位吐溫迷就已經給行星上的主要特徵地形起好了名字,定居者似乎也心甘情願地接受了。

現在請你和我一起站在這顆星球上。仰望天空,遠眺蓮花座的方向。那裡有一顆恆星,與這顆行星所環繞的恆星一樣是黃色,我出生並度過了上上一段人生的那顆行星就圍繞它運行。它和這裡離得太遠,肉眼根本看不見,我對我在那兒的那段人生也常有這種感覺。

我叫約翰·佩里,今年八十八歲。我在這顆行星居住了近八年。這裡是我的家,我和妻子,還有領養的女兒生活在一起。歡迎來到哈克貝利。在這個故事裡,哈克貝利是我將要離開的又一個世界,但還不是最後一個。

這個我如何離開哈克貝利的故事和所有的好故事一樣,都開始於一頭羊。

我吃完午飯回來,助理莎維德麗·貢圖帕利連腦袋也沒抬。「你的辦公室有一頭羊。」她說。

「嗯——」我說,「還以為咱們噴過殺羊劑了呢。」

這話總算讓她瞅了我一眼,於我已經算是不小的勝利。「羊還帶來了琴格普特兄弟。」她說。

「該死。」我說。上一對和琴格普特兄弟鬧得一樣凶的兄弟叫該隱和亞伯,而那對兄弟最後好歹還有一個直接採取了行動。「我好像告訴過你,我要是不在就別放他們進我的辦公室。」

「你沒說過這種話。」莎維德麗說。

「那就從此刻開始生效吧。」我說。

「但就算你說過,」莎維德麗放下手裡的書,「前提還得是那兩個琴格普特肯聽我的,但他們誰會呢?阿夫塔布和一頭羊咣咣噹噹地走進去,然後是尼辛。兩個人加起來都沒看我一眼。」

「我不想和琴格普特兄弟打交道,」我說,「我剛吃過飯。」

莎維德麗從辦公桌旁邊拿起垃圾桶放在桌上。「別客氣,先吐一場。」她說。

認識莎維德麗是幾年前的事情,當時我代表殖民防衛軍環遊殖民地,向人民宣揚防衛軍的偉大。在哈克貝利殖民地的新果阿鎮,莎維德麗站起來,說我是帝國主義和殖民聯盟專制政權的工具。我立刻喜歡上了她。從防衛軍退伍時,我決定在新果阿定居。鎮子許我巡察官的職位,我接受下來,卻在工作第一天吃驚地見到了莎維德麗,她說無論我喜不喜歡,她都會擔任我的助理。

「再提醒我一下,你為什麼接受這份工作。」我隔著垃圾桶對莎維德麗說。

「純屬任性而已,」莎維德麗說,「你到底還吐不吐了?」

「我看還是留著吧。」我說。她抓過垃圾桶放回原位,撿起那本書繼續讀。

我有了主意。「喂,莎維德麗,」我說,「要我這份工作嗎?」

「當然,」她打開書,「等你應付完琴格普特兄弟,我馬上就接手。」

「謝謝。」我說。

莎維德麗哼了一聲,又回到文學冒險的世界中。我鼓起勇氣,走進辦公室。

站在房間正中央的那頭羊很可愛。坐在我辦公桌前兩把椅子上的琴格普特兄弟就不怎麼可愛了。

「阿夫塔布。」我朝兩兄弟里的哥哥點頭致意。「尼辛。」我朝弟弟點頭致意。「還有這位朋友。」我朝那頭羊點頭致意。我坐下。「今天下午又有什麼貴幹?」

「佩里巡察官,請允許我開槍打死我的哥哥。」尼辛說。

「我的職務描述里似乎沒有這一條,」我說,「再說這也未免太過激了。你還是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吧。」

尼辛指著哥哥說:「這雜種偷了我的種。」

「什麼?」我問。

「我的種,」尼辛說,「你問他。他沒法否認。」

我眨眨眼,扭頭問阿夫塔布:「偷了你弟弟的種,阿夫塔布,是真的嗎?」

「請你原諒我的弟弟,」阿夫塔布說,「他喜歡大驚小怪,你知道的。他想說的是他有一頭公羊從他的牧場走到我的牧場上,讓我的一頭母羊懷了孕,然後他就聲稱我偷了他那頭羊的精液。」

「那不是什麼普通的羊,」尼辛說,「那是普拉巴特,我的獲獎公羊。配種要收很大一筆,阿夫塔布不想出這個錢。於是就想辦法偷了我的種。」

「是普拉巴特的種,你個白痴,」阿夫塔布說,「你沒修好你家圍欄,結果你的羊跑到我的牧場上來,這又不是我的錯。」

「天,說得真好,」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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