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叛亂者的聲音

希瑟·李先聽見了那一擊的呼嘯聲,然後身體才感覺到它,這一下的用意就是要讓她恢複知覺。吃了那一擊,她猛地深深吸氣,嘗試鎮定下來。

她立刻意識到三件事。第一,她赤身裸體,坐在一把椅子之類的東西上,身上蓋著一塊粗糙的毛毯。

第二,她被捆著,手腕、腳腕、脖子和腰都被綁在椅子上。

第三,她看不見,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包著她的頭臉。

在李看來,這三點都不是什麼好事。

「你醒了。」一個聲音說,這個聲音經過了詭異的調製,音質和音色都不停地變化。

李覺得很有意思。「你的聲音怎麼會是這樣的?」她問。

一段短暫的沉默後,對方答道:「你的兩個同伴先問的可不是這個。他們更關心他們在哪兒和為什麼被綁住了。」

「對不起。」李說,「我不知道有這個規定。」

對方吃吃一笑。「我的聲音被調製過,因為我們知道你的腦袋裡有那種電腦。」那個聲音說,「我們還知道就算你現在沒有在錄音,也遲早會開始錄音的,你能用錄音鑒別出我的身份。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出於相同的原因,我們遮住了你的眼睛,因此你無法記錄有可能泄露我們身份的視頻信號。我們綁住你當然是不想讓你亂動。我們脫掉了你的戰鬥服,因為我們知道戰鬥服能增強你的力量和防護能力,我們不希望你擁有這些優勢。請允許我說一聲對不起。」

「真的嗎?」李在這種環境中盡量冷冰冰地說。

「真的。」那個聲音說,「雖然此刻你沒有任何理由要相信我,但你應該明白,我們毫無虐待你的興趣——無論是生理方面還是性方面。脫掉你的戰鬥服只是一種防護手段,僅此而已。」

「要是你沒有一巴掌扇醒我,我也許會更相信你的話。」李說。

「你令人驚訝地不肯醒來,」那個聲音說,「你感覺怎麼樣?」

「頭疼,」李說,「肌肉酸痛。渴得要死。想撒尿。被綁得無法動彈。眼睛看不見。你感覺怎麼樣?」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感覺比你好。」那個聲音說,「六號,水。」

什麼?李心想,然後有一樣東西碰到了她的嘴唇——一個奶嘴,硬塑料質地,從中流出了液體。李喝了幾口。就她的感覺而言,是水。

「謝謝,」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你為什麼說『六號』?」

「這個房間里還有一個叫『六號』的人。」那個聲音說,「數字本身沒有意義,只是隨便選擇的。隨著每次任務改變。」

「你是什麼數字?」李問。

「這次我是二號。」那個聲音說。

「而你不在我這個房間里。」李說。

「我在附近。」二號說,「但我不想泄露我的聲音,免得被你分離出來。因此我只是聽和看,六號負責其他的所有事情。」

「我還是想撒尿。」李說。

「六號。」二號說。李聽見六號窸窸窣窣的動作聲音,硬邦邦的椅子底部忽然打開了一塊。「請吧。」二號說。

「你在開玩笑吧?」李說。

「很抱歉,不是開玩笑。」二號說,「請讓我再說一聲對不起。但你不可能真的以為我會給你鬆綁吧?哪怕赤身裸體和被遮住了眼睛,殖民防衛軍的士兵依然是可怕的對手。你的椅子底下有個接排泄物的盤子,然後六號會處理的。」

「我覺得我必須向六號說聲對不起了,」李說,「尤其是我想做的事情似乎不只是撒尿。」

「這不是六號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二號說,「我們這兒都是職業高手。」

「真是令人安心。」李說,她在內心裡聳了聳肩膀,開始排泄。結束之後響起了刮擦聲,那是盤子被取走的聲音,然後是椅子底部翻回來的摩擦聲。接下來是腳步聲,然後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你的同伴說你是希瑟·李中尉,隸屬於殖民防衛軍的圖賓根號飛船。」二號說。

「沒錯。」李說。

「好的,那麼,李中尉,讓我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吧。」二號說,「你被俘虜了,你是我的囚犯。我要向你提問,你要誠實地回答問題,必須回答得儘可能完整和確切。假如你這麼做,等我問完問題,我就會釋放你。當然了,會是在離此處很遠的某個地方,但畢竟還是會釋放你的。假如你不肯這麼做,或者被我發現你在撒謊,只需要一次,我就殺了你。我不會折磨你或者拷打你或者強姦你或者侵犯你或者動用其他的類似手段。我只會用霰彈槍抵著你的頭部,在殺死你的同時摧毀你顱骨內的電腦。這麼做很老派,但非常有效。我很不願意告訴你,但你有一名叫作傑斐遜列兵的同伴已經測試過了我的耐心,並且用自己的不幸遭遇證明了我沒有在開玩笑。非常抱歉,這一課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但我希望他的下場能夠成為你的榜樣。」

李沒有說話,她想到了傑斐遜,一個總是過於熱情洋溢的傢伙。

門開了,估計是六號回到了房間里。「假如你不反對,六號現在會喂你吃東西和給你洗澡,然後離開這個房間。接下來幾個小時我有其他事情要處理。在這段時間內,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我剛剛說的話。按照我們說的做,你不會吃任何苦頭。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一共兩條路,希望你能作出明智的選擇。」

房間里只剩下李一個人,她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

首先:她知道她是誰。希瑟·李,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羅伯遜縣。母親是薩拉·奧克森戴因,父親是約瑟夫·李,妹妹是艾莉,兄弟是小約瑟夫和理查德。她的前半生是一名音樂家,是彈吉他還是拉大提琴取決於參加什麼演出。六年前加入殖民防衛軍,過去兩年半駐紮在圖賓根號上。這些信息都非常重要。假如你對自己是誰都不太清楚,那麼你的知識庫里就肯定還有其他至關重要的漏洞,而你根本不知道它們究竟位於何處。

其次:她知道她大致在哪裡和為什麼會在那裡。她在中國星上。她和圖賓根號上的戰友受命前往舟山省的首府,去平息一場分離主義者的叛亂。叛亂者佔領了行政部門和媒體的總部並扣押人質,廣播聲明稱中國星已從殖民聯盟獨立出來,正在尋求與地球——按照他們的說法:「人類的真正家園」——建立新的同盟關係。本地警方前去剿滅他們,驚訝地發現叛亂者的武裝比警察優良得多。叛亂者殺死了二十幾名警察,將其他警察扣做人質,同樣充當他們的人體盾牌。

叛亂者成功在包括柳州、喀什和赤峰在內的其他城鎮激起了一系列「地球至上」的抗議活動,赤峰的騷亂尤其瘋狂,暴亂者衝擊了商業中心區域,不分青紅皂白地焚燒店鋪和建築物,導致了嚴重的財產損失。到了這個時候,位於首都新哈爾濱的星球政府終於忍無可忍,請求殖民防衛軍前來鎮壓。

李率領她的戰鬥排打開戰鬥服的隱藏功能,在夜間從高空做了一次標準速降。他們降落在行政大樓和媒體中心的屋頂上,叛亂者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沖了進去。一邊倒的戰鬥結束得很快,叛亂者中沒幾個像樣的戰士,比較像樣的那些在警察突襲時頂在最前面。剩下的叛亂者都是招募來的年輕人,容易激動,熱血多過技能。擁有真正技能的戰士與防衛軍交火,很快就被制服或殺死,因為他們的體能和戰術技能都不可能比得上受過訓練的防衛軍士兵,其他人沒怎麼抵抗就投降了。

行政大樓外的兩輛反叛者車輛朝建築物開火,圖賓根號從高軌道瞄準,把它們變成了熊熊燃燒的廢鐵堆。人質被關在地下室一層的各個會議室里,渾身塵土,筋疲力盡,但基本上沒有受傷。整個營救行動歷時不到三十分鐘,防衛軍毫無傷亡。

任務完成後,防衛軍士兵請求去舟山休假,上頭很爽快地批准了。他們得到了當地人的熱烈歡迎,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儘管更有可能是因為殖民聯盟願意為殖民防衛軍的休假買單,因此鼓勵了士兵亂花錢和當地商販漫天要價。就算舟山的商業階層人員里有人同情叛亂者,他們也沒有多說話,而是興高采烈地收下了防衛軍的鈔票。

在此刻這個房間醒來之前,李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她、傑斐遜和姬娜·休斯列兵在一家皇家啤酒屋共進晚餐。(中國星,儘管擁有按中國地名命名的傳統,居民卻主要來自中部和南部歐洲,李的父親有中國血統,她覺得這一點頗為好玩。)她記得他們三個人有點喝醉了,回想起來這應該是個警告的信號,因為殖民防衛軍士兵的身體受過基因改造,幾乎不可能真的喝醉。但當時她只覺得醺醺然地很舒服。她記得他們在當地時間的深夜走出啤酒屋,晃晃悠悠地走向預訂好的旅館,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李懊悔地調整了她對當地人感激之情的預期。很顯然,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喜歡防衛軍的成就。

檢查完記憶,李開始思考此刻她有可能在什麼地方。腦伴的內部時鐘說她昏迷了近六小時。經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似乎已故的傑斐遜和(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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