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根相煎 第二節

這案子的委託人勢力雖然還沒到通了天的地步,卻也是我難望其項背的人物。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和委託人做過直接的接觸,一切來往的信息都是通過張靜來傳遞的。

而且委託人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並不要求我們為吳英和林瓊兩個人進行辯護,只要保住林瓊一個人就行了。

而張靜也不過是賣給他們家老太爺一個面子。

至於我敢接下這個案子,則是因為張靜前期調查回來的線索讓我認為林瓊很有可能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參與犯罪的。

大概十年前,林瓊還只是個單純的高中生。

那年,剛滿十六歲的林瓊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失蹤了。她的家人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了漫長的尋找。起初,考慮到自家雄厚的財力和勢力,家人一度懷疑林瓊遭到綁架,為了避免刺激綁匪撕票,林家並沒有報案。這個錯誤的決定讓警方錯過了解救林瓊的最佳時機。

一周後,林家在既未接到綁匪的敲詐電話,也沒有得到林瓊的任何消息下才選擇了報警。此時,警方已經無能為力,只能儘儘人事地搜尋一番,隨即便將這個案子束之高閣。

但林家人從未放棄對自己女兒的尋找,這個案子一發生,林家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並在第一時間確認了案犯林瓊就是他們當年失蹤的女兒。

以林家的勢力,要保住自己的女兒其實只是一句話的事,但林瓊的父親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他否決了家裡人「和相關人通通氣」的提議,而是找到了張靜的爺爺,請他幫忙找一個能夠打贏這場官司的律師。為此,林家願意出價一百萬,條件是「必須贏」。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張靜才把這個案子交給了我們。

在過去的十年里究竟發生了什麼,會讓一個單純的豪門大小姐與罪惡的人販子結合?又是什麼原因讓她淪落成了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人販子?

這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對於是否能夠救出林瓊、解開這些疑問也至關重要。

我們在看守所的會見室里見到了林瓊,雖然穿著囚服,但她的精神狀態看上去還不錯,看得出她並沒有受到警方疲勞審訊的待遇。

「有錢有勢,就是好啊。」老羅感嘆。

「你自己的家世也差不到哪兒去吧?」我白了老羅一眼,坐正身體,看著林瓊,「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傑明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律師簡明,這位——」我指了指老羅,「是我們所的副主任羅傑,我們兩個受人委託擔任你的辯護人。」

林瓊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些畏懼,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身子。這是一種自我防衛的表現,我更加確定,在過去的十年里,林瓊沒有一刻不是生活在恐懼中。

「別害怕。」我連忙說道,「你的案子我們已經了解過,現在有些問題想跟你再核實一下。」

「吳英怎麼樣了?」林瓊突然問。

「什麼?」我愣了一下,看著林瓊,卻見她一臉憂色。

「吳英怎麼樣了?他會不會有事?」林瓊又問了一遍,這一次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急迫。

「他有另外的律師,會怎麼樣我們也不太清楚。我們只關心你的事。」老羅說。

「簡律師,羅律師。」林瓊咬著嘴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們,說道,「要是我認罪,承認我才是組織的領導者,吳英是在我的命令下才這麼做的,是不是他就不用坐牢?」

「你瘋了?!」老羅不可置信地看著林瓊,「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可能會被判死刑的?!」

「你別管,就說這樣行不行。」對於「死刑」這個可怕的字眼,林瓊全無反應,只是一臉哀求地看著我們,「求求你們,救救吳英!」

「我做不到。」我搖了搖頭,努力思考著林瓊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你的委託辯護人,我的職責是為你辯護。」

「那你們走吧。」林瓊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癱在了椅子里,凄然地說道,「我不需要這樣的律師。」

「林瓊,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沉默了片刻,我問。

林瓊此刻的表現已經不能用愛來解釋了,她或許會因為愛去協助吳英犯罪,或許會因為愛幫助吳英隱瞞罪行,也可能因為愛放任吳英的惡行。但是,在兩個人已經對罪行供認不諱,在林瓊有明顯立功表現,在警方已經查明了大量事實的情況下,依然要代替吳英頂罪,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樣做。

「因為,他是個好人。」林瓊雙手捂著臉,肩膀聳動,抽泣了起來。

我愕然地看著林瓊,我想過她會說是受到了威脅,想過她有什麼把柄落在吳英的手中,卻完全沒有想到,她給我的是這麼一個比「愛」更不靠譜的理由。

「他愛我,他比任何一個男人對我都好。沒有他,我早就死了,他救了我的命,我想要報恩。」

「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嗎?」我猶豫了一下,問。

林瓊卻猛地打了個冷戰,臉上出現了恐懼的神色,哆哆嗦嗦地說道:「我不想回憶……太可怕了……那簡直就是噩夢!警察……送我回去!」

她大聲喊道。

獄警奇怪地看了看我們,將林瓊送回了監室。

我和老羅都很無奈,苦笑了一下,打道回府。林瓊拒絕說出那段過往的經歷,我們就無法知道她為什麼會走上犯罪的道路,也就意味著,我們只能在她有立功表現這件事上著手,而無法為她進行無罪辯護。

我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張靜這個「不務正業」的省廳刑警正坐在老羅的位子上擺弄著他的電腦。

旁邊放著一架摔散架了的直升機。

「你幹啥呢?」老羅沒好氣地說道,「電腦里可都是重要資料,泄密了咋整?」

見老羅對那架直升機沒說什麼,張靜悄悄地出了一口氣,白了老羅一眼說:「嘁!我泄露給你們的秘密還少?」她喝了一口咖啡,說,「我可不是來跟你們扯淡的,喏,有人要找你們!」

她揚了揚下巴,我們這才注意到,牆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乾瘦乾瘦的年輕人,皮膚黝黑,身高大概比老羅強不到哪兒去,臉上不帶任何錶情,猶如一尊雕塑。

他身上的制服顯眼地告訴我們,他是一名檢察官。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檢察官這時候來找我們幹什麼。

「上面讓我交給你們的。」見我看向他,這個年輕的檢察官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檔案袋,遞到我的面前,「我沒來過,這份資料也不是我送過來的。」

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神經病啊!」老羅撓了撓腦袋說。

我拆開了檔案袋,看著那一沓資料,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得那麼猥瑣。」老羅嘟囔了一句,從我手裡搶過了資料,看了看,「這玩意兒給我們幹嗎?我們和檢察院不是……敵人嗎?」

「什麼啊?」張靜一揚手,那份資料就到了她的手裡,她隨手翻了翻,「嗨,這還不簡單,檢察院擺明了只想追究吳英一個人的責任,問題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表明林瓊也難逃刑事責任,他們這是沒辦法,只能指望你們了唄。」

話音剛落,張靜的臉色突然蒼白起來,目光重又落回到了資料上,半晌,她才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畜生!」

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並不奇怪。

那個神秘的檢察官送來的是這個團伙內部其他人的審訊筆錄。這份筆錄里詳細記載了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十年前,這個犯罪團伙初成立,他們第一個下手的目標就是林瓊。在林瓊放學的路上,他們利用誘騙的方式,將單純的林瓊騙到了偏僻的地方,隨即實施了綁架。

他們並沒有立即將她出手,而是將她囚禁了起來,沒日沒夜地在她的身上發泄著獸慾。一個月後,年僅十六歲的林瓊懷上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又十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兒,然而,還沒等她看自己的孩子一眼,這群人就將這個孩子賣掉了。

隨即,策劃並實施綁架她的吳英便將她帶離了這個城市,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後,當林瓊再次出現在這群人的面前時,已經是這個組織的二號人物了。

在看守所的時候,林瓊曾對我們說過,吳英比任何一個男人對她都好,沒有他,她也許早就死了。現在來看,她指的應該就是這段不堪的回憶。

「簡直太沒有人性了!」張靜「啪」的一下把資料摔在了桌子上,氣呼呼地喘著粗氣。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份資料剛好落在了那架直升機上。

「王八蛋!」老羅也是一巴掌,接著就是一聲聲嘶力竭的號叫。在這個案子里,他已經弄壞兩個價格高昂的玩具了。

「人販子本來就是毫無人性的。落在他們手裡,是對『生不如死』最直白貼切的說明。」我嘆了口氣,「麻煩的是,林瓊現在覺得是吳英救了她,為了吳英,她什麼都願意做。在她失蹤的那五年里一定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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