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涌 第四十八章 元帥孤注一擲

里馬國與法沙國

首侯五年三月

柯楚與達蘇在犁汝河兩岸僵持不下之時,路安·齊亞與濟恩·碼左提向庫尼·加魯獻上一策,可以打破勢力平衡。

在北方,法沙國已在達蘇和柯楚之間數次更改同盟對象,以免被其中任何一方入侵。復辟的里馬國也同樣是牆頭草,大家都認為里馬國是跟著法沙國亦步亦趨。最近,兩國都宣布支持馬塔,因為庫尼近期沒有勝績。

這兩國可以成為其他各國效仿的對象。

碼左提元帥只帶了五千士兵,離開笛牧細城,前往靠近里馬國的乍辛灣海岸。她在那裡與路安·齊亞道了別。路安喬裝打扮,獨自一人乘著一隻小漁船,朝霧氣繚繞的法沙國都城伯阿瑪城而去。

馬塔·金篤在擁有古老環木森林的里馬國領土上建立了六個新諸侯國。經過一年混戰,新諸侯國大多不復存在,全部領土如今收於乍沱·汝息麾下。季祖王初到納雄城王宮時,他曾是教導季祖王的老師之一。而後,季祖犧牲自己從納門大軍手下救出納雄城的事迹被他寫成讚歌傳頌,里馬國的所有孩童都能背誦。

乍沱·汝息的崛起其實是一系列意外事件所造就的,恐怕再無可能發生。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學問人,只愛書本中的井然秩序,對這天下的現實混亂全然不感興趣。

乍沱從小便不與夥伴嬉戲,而是將古阿諾諷刺詩人拉奧跡的警句悉數背誦下來。少年時代,他不和朋友去酒樓歡飲,卻閉門不出,研讀古阿諾道德哲人空非跡有關理想社會的論著的所有評註。他認為皇家公職考試與純粹的思考有所矛盾,對其不齒,便不去謀官謀利,而是深入里馬國的遠古森林,自己搭建一間小屋,潛心修學。待到三十歲時,他已成為達拉諸島公認的古代哲學大家之一,可與譚非於跡和呂戈·庫泊比肩,不過他從未在哈安國的名書院念過書。

納雄城陷落時,塔諾·納門饒了他一命。馬塔·金篤將他深愛的里馬國拆分為若干新諸侯國,他便在這些新國的都城之間遊歷,教書頌道。

戰爭中,諸侯國輪番更迭,新君總會因襲空非跡的道德理論,請乍沱來「祝禱」。乍沱·汝息當然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國君利用的宣傳工具,但當權者器重他、彷彿重視他的意見,他也覺得很是受用。

彼時,里馬國土上僅剩的兩個諸侯國不出所料地開戰了。雙方勢均力敵,戰勢波及里馬全國各地,百姓生靈塗炭。

正在此時,法沙國的熙錄哀王按照慣例決定干預里馬國事,便將法沙軍隊派往納雄城,局勢可謂火上澆油。

又有新軍占城,納雄城百姓的苦難沒有盡頭,街上充斥著憤怒與絕望。一日,納雄書院的學生走上街頭抗議,要求熙錄哀王帶著法沙軍隊回去,里馬的兩位國君結束戰爭,還百姓一個太平日子。

商人遊手好閒,因為戰爭無生意可做。農民遊手好閒,因為戰爭無田地可耕。工匠遊手好閒,因為戰爭無活計要做。他們全都加入學生遊行隊伍,街上全是激動的暴民。學生帶隊前往納雄王宮。熙錄哀王正在宮中與兩位里馬國君的使臣商談。

學生們將乍沱·汝息扛在肩頭,敬他為首領。「先生!先生!您一直想依空非跡的傳統美德打造一個理想國家!如今咱們的機會來了!」

他們在王宮前誦唱,乍沱·汝息還沒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然站在王宮門前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上,面對成千上萬的憤怒人群。

他講了國君對臣民的義務,約束、尊重、公道是多麼重要,要保障百姓吃飯的權利,還要令全國百姓和諧共處,又批評了外國軍隊干預不講道義,都是老調重彈。

雖然他的話並無新意,演講語氣也並無特別之處,人群卻又是歡呼又是鼓掌,他覺得自己彷彿輕飄飄的,被眾人的聲音與意志捧了起來。他的語氣變得更加激烈。他呼籲百姓拆毀王宮,建立一個更為和諧公正的里馬國。

熙錄哀王和使臣躲在宮中瑟瑟發抖,但精明的熙錄哀王突然看到了一個機會。他不僅逼迫兩位里馬國君同意停火,而且宣布廢位,支持乍沱·汝息成為統一的新里馬國國君。

「百姓已經發話了。」他說,「他們呼喊的名字並非你們其中之一。」

事實上,熙錄哀王認為乍沱不過是一介書生,毫無治國經驗。從伯阿瑪城遙控這樣一個傀儡怕是要比控制那兩位國君輕鬆一些。他也明確表示法沙軍隊願意「支持里馬百姓和他們的選擇」。

乍沱·汝息便這樣登上了里馬國國君之位。

碼左提元帥三次要求乍沱王投降。她的使節每一次都遭到回絕,還給碼左提帶回了乍沱的激昂書信:

達拉諸島的所有孩童都知道,各諸侯國彼此平等,各國都不可統治別國。這項原則是絕無謬誤的阿汝阿諾制定的,睿智的空非跡也對此贊同。庫尼王卻違反了這一原則。庫尼王既已違反各國相處之道,霸主定將予以懲罰。

此外,庫尼王竟納女子入軍,使其地位躍居於男子之上,違反了空非跡數百年前詳細闡述的兩性和諧關係原則。里馬國希望庫尼王儘快改正錯誤並為此道歉。唯有此法才可令達蘇國恢複榮譽。

碼左提翻了個白眼。乍沱的話滿是霉氣腐臭,就和那些沒人再讀的古書一樣。倘若是別人所寫,這信定會被視為嘲諷之詞,但碼左提清楚乍沱是認真的。他真心相信有什麼「各國相處之道」,強國將其作為霸凌弱國的借口時,他也並未覺得這是強盜邏輯。

碼左提的軍隊跋涉穿過古樹遮天的里馬國土,一路未曾遭遇抵抗。林中的樵夫獵人都聽說只要不加反抗,庫尼·加魯的士兵便不擾平民。碼左提的軍隊穿過密林南下之時,他們只是靜靜站在屋前或是讓出小徑。

有時,某個士兵會與道旁的樵夫彼此對視,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從戰爭中獲利的都是貴族,倘若能速戰速決,便會對百姓儘可能減少影響。庫尼王似乎至少遵守了這項原則。

達蘇軍隊遇到一條淺溪,約有五十尺寬。此時正是春季,冬雪剛融,溪水冰冷湍急。碼左提看到對岸有里馬國抵抗軍。但他們並未駐紮在岸邊,而是在一里開外。

碼左提的一名副官問:「他們為何離得如此遠?又沒有山頭要守。他們的位置毫無戰術優勢可言。」

碼左提看到遠方飄揚的里馬黑旗。中間的那一面出奇的大,鑲著金邊。

「乍沱王也在。所以里馬軍隊駐紮的位置才會這般古怪。空非跡在其著作中寫過,敵方軍隊渡水之時,趁其不備而攻之,此非仁義之舉。守方須得給攻方留下足夠空間,使其渡水後重整隊形,交戰方才公平。」

「空非跡還涉獵兵法?」

「這個老騙子寫了很多自己其實根本一竅不通的玩意兒。不過咱們得感謝他。多虧乍沱謹遵空非跡的一切教誨,咱們才能順利渡水。」

碼左提手下有五百人先渡過小溪,隨即在對岸建立起防線,以免里馬軍隊萬一突襲。軍中其餘士兵為了避免被湍急水流沖走,便彼此挽住胳膊,相互拉拽著渡水。在溪水最深處,水足足沒至胸口。官兵都擔心敵方會趁達蘇軍隊主力尚在北岸或是河中間時突然進攻。他們在水中毫無抵抗之力。

但果真如碼左提元帥所料,乍沱王的手下原地未動,靜靜看著碼左提的軍隊渡水,沒有前來進犯。

「簡直難以置信。」那副官驚嘆道。士兵們將裝備攤在岸邊草地上晾乾。里馬軍隊仍未出擊。

乍沱王周圍的軍官急得吹鬍子瞪眼。

「陛下,趁碼左提的軍隊還未渡過溪水,我們應當立刻進攻。」

「一派胡言。我方人數是她的三倍。而且她不過是個女子。空非跡說過,正義之軍必將戰勝不義者。我們怎麼能在敵軍還沒做好防禦準備時便開始進攻呢?此非仁義之舉。」

「陛下,趁她的手下還沒穿起盔甲,應當立即進攻。」

「你想玷污我軍聲譽嗎?心地純凈的季祖王會對你的計謀作何感想?不行,我們必須等待。況且,你瞧她是如何整頓陣形的!空非跡教導我們,倘若周圍有河流,便不應使步兵背水而戰,這樣便毫無轉旋餘地。我們給了他們足夠地盤擺陣,碼左提卻選了背水陣。

「我懷疑她是否讀過空非跡著作中的真知灼見,也許她根本不識字。可憐的達蘇人!竟被一個無知女子帶向死亡,這命運當真可悲可嘆!」

「您這可是效仿馬塔·金篤的事迹?」碼左提的副官問道。他回頭瞥了一眼緊隨身後的士兵,他們排成緊密陣形,一直延伸到溪邊。他們沒有退路。唯一的道路便是向前沖。

「我一直說,咱們必須充分利用一切可用優勢。」碼左提平靜答道,「馬塔·金篤在狼爪島上的決策是對的。為何我便不能拿來一用?將己方軍隊置之死地而後勝,這是個好法子,只是不能頻繁使用。」

他們耐心等待,里馬軍隊終於開始朝他們前進了。

乍沱王的部下不斷逼近,希望能將碼左提的五千士兵徑直逼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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