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狼 第三十四章 設宴

蟠城

首侯元年三月

馬塔·金篤既已終結帝國,起義軍的諸位首領便到了分賞之時。金篤元帥宣布要設宴。

「這正是你與祖邸公爵對質的好時機。」佗入路·佩臨道。

庫尼的諸位顧問仔細推敲著馬塔·金篤的邀請。

「你不會當真考慮赴宴吧。」泰安·卡魯柯諾說,「金篤元帥一直不肯見你,顯然對你搶先佔領蟠城仍有怨氣。這場宴會是個陷阱,只會有去無回。」

「加魯大人別無選擇。」柯戈·葉盧說,「若是不去,眾人便會認為他拒絕赴宴是對金篤元帥的侮辱,也等於承認他對元帥不義。倘若金篤那時宣布加魯大人為叛徒,各諸侯國都會支持他。」

「我不明白咱們為什麼還在這裡自縛其手。率先進入蟠城又俘了二世皇帝的是加魯大人。難道不該兌現肅非王的承諾嗎?」潤·柯達說。

「你覺得你在戰場上能勝過馬塔·金篤嗎?」路安·齊亞問。

「不能。」

「那麼肅非王的承諾就是有名無實。這天下的硬通貨是武力。加魯大人不得不去,因為他處於劣勢。能夠決定承諾如何兌現的,是馬塔·金篤。

「然而,我們若能想個法子,在宴席上給諸位貴族一個說法,讓加魯大人在眾人眼中顯得善良忠誠,金篤就不得不原諒他。否則咱們就完了。」

庫尼聽著大家七嘴八舌,卻未發一言。最後,顧問們都安靜下來。

「馬塔與我是兄弟。」庫尼的聲音低沉陰鬱,「我並未做錯事。為何你們卻說得彷彿我必須編個故事來為自己辯白一樣?我直接講出事實不就行了嗎?」

「你說的事實是什麼呢?」柯戈·葉盧說,「行為有多種解讀方式。自己的意圖並不重要,他人的眼光才有意義。」

「你能摸著良心說,你從未想過自己會登上熱翡卡國君之位嗎?」路安·齊亞問道,「你從未動過這心思,哪怕只有一回?」

庫尼回想起自己在宮中的舉動,嘆了口氣。

「路安·齊亞說得對。」庫尼說,「我別無選擇。我會去見馬塔·金篤,態度謙卑,向他謝罪。但願咱們能獲得最好的結果。」

庫尼為了證明自己是真心悔過,不會對馬塔構成任何威脅,便僅帶了路安·齊亞和民恩·薩可禮隨行。

「你選了智囊和拳頭。」民恩大笑著說,「不用帶其他人了。」

庫尼留下柯戈·葉盧負責圖圖笛卡湖畔的營地,並下令說,倘若當晚他沒回來,柯戈便帶所有下屬去祖邸城。

馬塔的營地就在蟠城外,駐紮在一座小山上,旁邊是一條流入蟠城的小溪。蟠城內熊熊火勢的濃煙仍然飄過營地,破壞了勝利的氣氛。

士兵們穿著簇新的制服,在營地入口兩旁列隊佇立,手中亮閃閃的長矛和硬挺的新弓都是從奪下的皇家兵器庫中剛拿出來的。他們用鄙夷的眼神注視著庫尼和他的兩名手下。庫尼覺得後頸上汗毛豎起,本能地想要逃竄回圖圖笛卡湖畔,號召眾人立即策馬上路。

但路安·齊亞將一隻手放在他肩頭。庫尼深吸一口氣,踏上繼續前往馬塔·金篤營中的漫長路途。

營中最大的軍帳被用作宴會廳。廳中擺著一排排矮几,是六國的眾位貴族和司令官的位置。營帳一頭設了一座高台,這是貴賓台,專屬於金篤元帥和他最為尊貴的幾名賓客。肅非王派了一位使臣代表他赴宴,但特意沒有將這位使節的座位安排在貴賓台上。

庫尼發現自己和路安的座位在靠近營帳門口的位置,儘可能遠離貴賓。而民恩根本沒有座位。他只能和各位貴族與軍官的保鏢和其他低等下屬一起坐在外面。

「馬塔·金篤倒真是開門見山。」路安評論道。

庫尼蒼白地笑笑,以閑式席地而坐。他很擔心,但他不會讓焦慮之情誤了自己享受美食美酒。很快,他便與其他貴族舉杯對飲,大啖鮮嫩多汁的肉餚,與自己在祖邸城主持的歡宴並無二致。

「達拉諸島的至尊君主們。」馬塔舉杯開始首輪祝酒,「一年半來,我們鞍不離馬,披星戴月。但我們終於完成了一度被視為無法實現的任務,推翻了邪惡的乍帝國!」

「乾杯!乾杯!」

馬塔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將杯子擲在地上。「但我們並非萬眾一心。我和弟兄們抵擋著帝國最猛烈的進攻時,卻有人趁我們不備,有如鼠賊竊取了勝利果實。大家說,這種人該當如何處置?」

諸位都陷入沉默。誰也不敢抬眼看庫尼·加魯。

庫尼站起身來。「兄弟,我斗膽祝賀你取得如此輝煌的勝利。狼爪島一役將在百姓心中成為至勇之戰,那一日即為神祇下凡之日。你的榮耀絕計無人可以匹敵。想起你我曾在祖邸城牆上並肩作戰,我的心中就充滿喜悅。」

一名僕人給馬塔端來一杯新酒,馬塔卻沒有接。幾名賓客本已順著庫尼的話舉起酒杯,但見此情勢,便又將杯子放下。庫尼干站著,尷尬地等待著,隨即只得自飲。

「庫尼·加魯,」馬塔·金篤說,「你可知罪?」

「倘若我冒犯了你,兄弟,請允許我在諸位大人的見證下向你謝罪。你在狼爪島的努力給了我一個機會,使我得以出其不意,直搗帝國腹地。我是為了給起義出一份力,幫你完成大業。」

「別再叫我『兄弟』!你經不住名利之誘,趁帝國忙於應付我,你憑藉卑鄙手段溜進蟠城,獨佔皇宮中的珍寶,操縱蟠城和熱翡卡民心,好助你實現夢想,登上國君之位。你想獨吞起義果實,其他人遠比你更為勇敢、更為高尚,卻要被你剝奪應得的一份戰利品。你還魯莽派兵駐紮索軻山口,將其他起義軍首領的軍隊擋在關外,以起義軍首侯而自居。你可否認這些勾當?」

這些罪狀是佗入路·佩臨列舉的。馬塔原本打算等庫尼一到便抓了他,私下質問他背叛的緣由。但佩臨說,最好當著起義軍諸位首領的面質問庫尼,讓天下都相信金篤元帥是正義的,而庫尼·加魯是有罪的。畢竟,是庫尼俘了二世皇帝,大家也都還記得肅非王的許諾。必須讓庫尼得位一事顯得站不住腳。

庫尼回頭看看路安·齊亞,路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意圖並不重要,他人的眼光才有意義。

庫尼意識到,他別無選擇,只能把戲演下去,但這場戲可能會永遠葬送他與馬塔的友誼。他不會憑空編造,但與馬塔共享榮耀的夢想破滅了。他心痛有如刀絞。

「金篤元帥,恐怕你是聽了讒言。」庫尼的預期冷靜,舉止依然謙卑而悲傷。

佗入路·佩臨告誡過馬塔,不要浪費時間讓庫尼講話,但馬塔依舊無法抑制好奇心。「此話怎講?」

「若為此事罰我,便會令所有大膽勇士心涼。事實上,我知道你腦中所想、心之所向。我採取行動的目的是為你取得最大的榮耀。我不過是獅齒蒲公英,負責鬆動貧瘠堅硬的土地,為金菊之夢做好準備。」

馬塔聽聞此言,心軟了下來。「你細細講來。」

「我帶五百人入蟠城,並非因為你在狼爪島才乘虛而入,而是為了使你的努力更有成效。

「你想想,蟠城和熱翡卡都被帝國頂尖精兵守衛。金篤元帥,就算你驍勇善戰,平定這片土地,難道不是依舊要花費你大量時間,也要犧牲許多部下的性命嗎?」

馬塔思索著,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我的計策是為了一下迅速斬掉帝國之首,避免犧牲更多兵力。我很清楚,你憑一己之力一樣可以戰勝帝國大軍,但若是從圖諾阿追隨你而來的忠士能夠保住性命,豈不是更好?倘若我採取行動便能使一位母親留住一個兒子,一位婦人重見夫君,一個姐妹保住兄弟,我難道不應當如此行動嗎?」

馬塔記起彌拉的哀歌,臉上的怒氣褪去了。

「我們一進蟠城,便守住宮中珍寶——不過軍中得勝,總要允許弟兄們先小小劫掠一番——卻只是臨時代管,只等你抵達。

「我的家臣柯戈·葉盧小心保住皇家檔案館,等你到了蟠城,便能有效治理。我們從國庫一文未取,從蟠城百姓手中也毫釐不拿,就是為了等你來慶祝真正的勝利。一聽說你要到了,我們便立刻撤出蟠城。

「我們一切都是為你而做,為你的榮耀鋪平道路。倘若你還覺得我狼子野心,那便是徹底誤解了我。」

庫尼·加魯聲音沙啞,還努力吞了口唾沫,悄悄抹了抹眼睛。

佗入路·佩臨翻了個白眼。這個庫尼·加魯,戲演得天衣無縫,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他竟說自己一切都是為了馬塔·金篤,實在是荒謬之言。庫尼收買人心,只為與馬塔·金篤隨後的專橫暴虐佔領形成對比。庫尼·加魯賭的就是馬塔不如自己擅長這些政治把戲。

佩臨知道庫尼·加魯能言善辯。他幾乎能媲美訟師,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馬塔·金篤根本無法招架庫尼·加魯的花樣。佩臨暗暗自責沒有預料到這場戲竟能為庫尼所用。

庫尼又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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