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 第二十二章 祖邸之戰

祖邸城

義正武治四年六月

其馬和西金在納丕城開始起義時,許多人蜂擁而至,加入起義大軍,但也有許多人做了土匪馬賊,趁亂漁利。有一個匪幫最令人聞風喪膽,最為心狠手辣,首領是一個農民,名叫蒲馬·業木。皇帝手下的官吏將他的土地強征去,建了皇家獵場,卻一個銅子也沒賠給他,業木便一無所有了。

業木的匪幫的打劫對象是穿越坡林平原的大路上的商隊,最終油水變得寥寥無幾。貿易日漸停滯,商人都不敢走這條路。風險實在太高,皇家軍隊和起義軍行軍進退,武裝者肆無忌憚,沒人能保證行路安全。業木的手下只能不斷擴大打劫範圍,尋找理想目標。他們發現,曾經死氣沉沉的祖邸城如今貿易依舊繁盛。

祖邸公爵顯然兢兢業業,確保此地沒有劫案發生,還想掙錢的大膽商人全都把貨物帶到這裡來。狼群若要在沙漠中尋找新的綠洲,跟著羊群便可。業木便立即帶領手下轉移到二梅山中。

他並不懼怕祖邸公爵。起義軍不像皇家軍隊那般紀律嚴明、訓練有素,業木常常在單挑起義軍首領時輕鬆獲勝。有時,他幹掉首領之後,起義軍小隊甚至會加入他手下。他要盡全力給前往祖邸城的愚蠢商人大放血,然後靠戰利品享受榮華富貴。

午後時分,業木的匪幫藏身於靠近一座小山頂的灌木叢中。

他們盯住一支商隊沿祖邸城南的大路緩緩蜿蜒前行。大車行進速度極慢,車上顯然滿載昂貴貨物。業木一聲尖嘯,手下紛紛呼應。眾人騎馬衝下山,有如一陣狂風刮過平原,篤信將會滿載而歸。

大車停了下來。車夫看到匪徒靠近,解了馬,拋下一切,落荒而逃。蒲馬·業木放聲大笑。這年頭做土匪真輕鬆,太輕鬆了!

被棄的大車靜靜停在路上,就像是岸邊一群熟睡的野雁落網。

眾賊上前,在車隊中間停步。正在此時,大車的車壁有如紙屏風一般落下,湧出大批全副武裝的士兵。

有些人下車與土匪交手,其餘人將大車圍成一圈,斷了匪幫逃命的去路。有幾名盜賊機靈,覺得大事不妙,狠狠一踢坐騎,沒等大車包圍圈合攏便倉皇而逃。但包括蒲馬·業木本人在內的大隊人馬都被大車擋住去路,無路可逃。

一個身材極其高大的人走入包圍圈中心。他雙臂肌肉有如馬腿一般結實,肩厚如牛。業木看向巨人的雙眼,不禁打了個寒戰。此人每隻眼中都有兩枚瞳仁,根本無法與他視線相對。

「賊子,」巨人語氣肅穆,活脫脫一個噩夢中走出來的判官,「你落入了加魯公爵的圈套。」他從背後抽出一把和他本人一樣巨大的寶劍,「來見過止疑。不必心存僥倖,你逍遙法外的日子到頭了。」

這可不一定,業木心想。他相信自己能打敗所有人。這個巨人模樣雖然嚇人,但看似貴族出身。業木打敗過很多高傲無能的貴族。他們都以為自己是英勇的戰士,卻對陰損招數一無所知。

他踢了下坐騎,沖向馬塔·金篤,寶劍高舉過頭頂,預備一劍將他砍倒。

馬塔一動不動,直至最後一刻,他以令業木難以置信的超人速度閃避開來。馬塔伸出左手,拽住業木的馬韁繩。他舉起右臂,巨劍扛住業木的當頭一擊。

錚!

業木倒在地上,喘不上氣來。他眼前一片模糊,腦中嗡嗡作響,此刻心中只有兩個念頭。

第一,馬塔竟不知怎麼地僅憑左手就將小跑的馬兒停住,而且雙腳竟並未離開原地。馬兒雖然停了步,但蒲馬卻還在前進,他翻過馬頭,空中一個翻滾,仰面倒地。

第二,馬塔右臂輕鬆擋住了業木朝下劈來的那一劍,儘管業木所處的位置更高,而且劍力中既有他的臂力,又有馬兒的動量。

業木舉起右手,發現虎口一片血肉模糊。他的手沒了知覺。兩劍相碰的力道過大,他右掌中的細小骨頭皆已震碎,劍也從手中飛脫。

他抬起頭,發現自己的劍仍在高空中飛轉。劍達到頂點,懸置了一秒,又筆直地沖了下來。

業木不假思索一個翻滾,寶劍徑直扎入他身旁的地面,只余劍柄在地表,離他的腿不過數寸。

「我投降。」業木說道。他望向馬塔·金篤冰冷的雙眼,腦中確實再無僥倖的念頭。

馬塔·金篤打算將蒲馬·業木在城門上方的柱子上弔死,警示其他土匪,別當祖邸城是好下手的地方。

但庫尼·加魯表示反對。

馬塔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會又生出惻隱之心了吧?他可是殺人劫財的土匪,兄弟。」

「我也當過土匪。」庫尼說,「當過土匪不意味著他一定就應該死。」

馬塔瞪著庫尼,簡直難以置信。

「我只幹了很短一段時間。」庫尼說。他對馬塔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而且我們當時盡量不傷人,甚至還給商人留下足夠回家的盤纏。不過,我總得給手下發餉吧?」

馬塔搖搖頭。「你真不該告訴我。現在你在我腦海中的形象就是穿著囚服、在牢里以頭搶壁的模樣了。」

「好吧。」庫尼大笑道,「那還是別告訴你我當土匪之前是幹什麼的了。咱們跑題了。

「我想說的是:業木馬上功夫了得,又會帶人。他懂得如何避開強敵、伺機而動。咱們這裡馬兒這麼多,正可以將他派上用場。前哨已經來了消息:納門出動了。」

納門的軍隊有如洶湧潮水,潰敗的小股起義軍在前逃竄求饒。許多人倒下了,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奔騰的馬蹄和行進的腳步下。庫尼打量著地平線上掀起的滾滾塵土,時不時銀光一閃,那是明晃晃的盔甲和出鞘的寶劍。他只覺腹中一緊,口中發乾。

庫尼將祖邸城門儘可能多開一陣,讓更多難民進城。但最終,他別無選擇,只得下令在納門大軍抵達城下之前將城門關上。手下士兵不得不藉助刀劍長矛擋住難民大潮,這才將城門關閉閂好。他們聽著城牆另一側的尖叫和哀求,不少人崩潰哭泣起來。

「加魯大人!他們正在用投火車攻城門!」

「加魯大人!守衛塔上箭用完了。他們要攀上城牆了!」

但庫尼呆立原地。被擋在祖邸城外難民的哀求聲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一直未曾散去。他想起胡佩和幕如。又一次,人們因為他所做的決定而死;又一次,他覺得無比困惑,不知所措。

祖邸城的衛兵們看到長官如此這般,都恐慌起來。

納門的手下在城牆外搭起雲梯,劍士在弓箭手的箭雨掩護下攀上梯子。有幾人已經登上城牆,正與祖邸城的守衛們搏鬥。祖邸城的衛兵只有操練經驗,從未實戰過,揮劍動作猶豫不決,面對乍國老兵的勇猛進攻,踉蹌後退。

一名祖邸衛兵的手臂被斬,尖叫著倒了下去,伸手想要撿起地上的斷臂。周圍其他衛兵臉色變得煞白。乍國士兵一步上前,那個尖叫的衛兵沒了聲音,有幾個守衛丟了兵器,轉身逃了。

不多久,納門手下又有數十人加入戰鬥。倘若他們在城牆上站穩腳跟,奪下守衛塔,就能打開祖邸城門,一切就都完了。

馬塔·金篤邁開大步沿階竄上城牆。他右手握止疑劍,左手攥血噬棒,徑直衝入那一小群乍國士兵當中。

血噬棒砸開一個衛兵的腦袋,腦漿血漿四下迸裂。乍國士兵們一時驚呆,氣焰滅了。馬塔張開嘴,舔了舔血噬棒上的血漬。

「和其他人的血一個味道。」馬塔說,「你們皆有一死。」

接著,止疑劍有如殺戮之菊旋轉起來,血噬棒起起落落,與死神心跳同拍。乍國士兵格擋防禦用的劍與盾或是損毀,或是從手中飛出,轉眼間,馬塔·金篤周圍便躺倒幾十具屍體。

「上啊。」馬塔對周圍縮成一團的祖邸衛兵說道,「戰鬥豈非光榮之舉?」

祖邸衛兵們被這一幕所激勵,在馬塔·金篤周圍重整旗鼓,將雲梯頂端的鉤子砍斷,把梯子從城牆上推倒,仍掛在梯上的乍國士兵發出驚恐叫聲,令他們大為振作。

馬塔站立在城牆上,有如流民之戰中的桀驁英雄,全然不顧從周遭飛過的箭雨。庫尼注視著他,心中充滿欽佩。的確,在這個可怕的世界上,人人皆有一死,但他可以選擇像馬塔·金篤一樣活著,毫無躊躇地戰鬥,也可以在恐懼與猶豫中畏縮不前,一錯再錯。

他是祖邸公爵,他的城市的命運掌握在他手中。

庫尼衝上台階。馬塔身後,又有一個乍國士兵正試圖攀上城牆。庫尼拔劍上前,撥開士兵的格擋,刺入他的喉嚨。一陣鮮血噴出。馬塔趕過來,幫他一起斬斷雲梯,從城牆上推了下去。

庫尼感覺臉上一陣溫熱。他抬手摸了摸,看看手指,是血,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嘗嘗。」馬塔說。

庫尼照做了。很咸,很稠,有點苦。有馬塔在身邊,他感覺血管中流淌著勇氣,就好像吃了十來棵姬雅的勇氣草。

「加魯大人,投火車把城門點著了!」

庫尼朝城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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