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 第十七章 祖邸城門

薩魯乍城和祖邸城

義正武治四年四月

塔諾·納門突襲笛牧城標誌著帝國橫掃犁汝河南岸的開始。不過寥寥數周,大部分降於其馬-西金遠征軍的城鎮都已重返帝國統治之下。帝國軍隊繼續向南行軍,勢如破竹,準備重征柯楚國。

由柯楚國的肅非王在薩魯乍城召集的戰事大會已討論數周,卻未能達成結論。

肅非王掃視會議廳,看到阿慕國、法沙國、里馬國、甘國使節和哈安國的柯蘇季王悉數到場。諸人身著各自諸侯國的顏色,以正式的禮式端坐在光滑厚實的草紙地板上,脊背筆挺,重心平穩地分布在膝蓋與腳趾之間。

「首先,我們必須鄭重悼念季祖王,他是達拉諸島最勇敢的君主。」里馬國使節說著,以衣袖輕輕擦拭眼角。

廳中眾人均點頭贊同,輪流起立發表辭藻華麗的演講,讚頌季祖王畢生勇敢,死得更加勇敢。肅非王瞥向水鐘不斷下降的液面,試圖壓抑心中的厭煩。就在三周前,包括里馬國使節在內的諸人恐怕都不能從一群叫花子中辨認出季祖王。可現在大家都表現得彷彿自小就熟識他一般。

法沙國使節的講話最為冗長,反覆強調法沙國與里馬國之間的「特殊關係」。肅非王竭力忍住沒翻白眼,頭都痛了。半個時辰之後,法沙國使節終於坐下了。

「謝謝你們今日對里馬國的尊重。」里馬國使節聲音幾近沙啞地說道,「我想,我現在是里馬國流亡政府首腦了。」他補充的這句話,音量足以讓會議廳內的每一個人聽到,但卻又不至於顯得不合禮數。

肅非王正要提出他希望此次會議討論的主要問題,法沙國使節又站起身。「我們還應為西柯楚國的湖諾王默哀。儘管他的舉止可能較為粗鄙——」他對竊笑的甘國和阿慕國使節眨了眨眼,「但肅非王仍然對他表示尊重,將他納入諸侯之列。」

你們可能覺得湖諾·其馬是個鄉巴佬,但倘若沒有他,這場起義甚至根本不會開始。你們至少可以真心悼念他一下吧。

但肅非王必須壓抑怒火。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討論,也需要這個為法沙國代言的白痴配合。

其他人輪流起身為湖諾王做了虛情假意的哀悼講話,幸好這次時間都很短暫。

終於進入正題,肅非王心想。「我的諸侯大人們,我們必須討論一下塔諾·納門入侵柯楚國的緊急情況……」

但柯蘇季王打斷了他。「肅非,讓我這個老頭子說兩句。」

肅非王只得費力將其餘的話吞回肚中,點頭示意柯蘇季繼續說下去。他已經知道柯蘇季要說什麼了。儘管哈安國甚至尚未擺脫帝國統治,但柯蘇季非要堅持保證哈安國「領土完整」。他就這麼一個調調反覆唱個不停。

但他也不能直接讓柯蘇季閉嘴。理論上,所有諸侯國都是平等的。所以,儘管哈安國迄今未對起義做出一丁點貢獻,肅非王仍然不得不讓柯蘇季參加戰事大會。

「我聽說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據說納門將注意力都放在柯楚國之時,法沙國軍隊趁機佔領了一些自古以來屬於里馬國和哈安國的土地。」柯蘇季王說。

「陛下,您一定是搞錯了。」法沙國使節說,「發放給法沙國軍隊司令的地圖經過仔細檢查,糾正了長久以來的一些紕漏,這些紕漏將本屬於法沙國的領土錯劃歸給了哈安國。不過您提醒了我另一件事。我的確需要向甘國表示抗議。甘國船隻一直在奧熱群島附近騷擾法沙國漁民。奧熱群島一直是屬於法沙國而非甘國的,我相信在場諸位皆可證明。」

「恐怕,甘國編年史跟你的意見可不一致。」甘國使節說道,「的確,法沙國得以非法佔領奧熱群島,唯一原因是一百多年前時甘國正忙於應付乍國。既然我們談到糾正過往錯誤,我想柯楚國也應做出良好姿態,將圖諾阿群島歸還甘國。」

肅非王按揉太陽穴,徒勞地想要緩解頭部幾近爆裂的刺痛感。

「我的諸侯大人們,」他最後說道,這稱呼幾乎是啐出來的,「聽來,你們似乎認為帝國已成歷史,我們已經回到七國糾紛不斷的從前了。但你們忘了,每一分鐘,帝國軍隊都靠得更近了一些,我們或是放下分歧,共同奮擊,或是各自淪得里馬國的下場,再次屈服於乍國淫威。」

各位使節和柯蘇季王都一時語塞,但很快會議廳又充滿了他們無休止的爭吵。

肅非王按揉太陽穴的力氣更大了一些。

飛恩·金篤站在會議廳外的走廊中聆聽,默默搖頭,轉身離開。還有真正的事要做,他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春色已至,天氣和暖愉悅,庫尼·加魯決定攜姬雅與潤、柯戈、民恩和泰安一同去遠足。多人報告稱納門和帝國軍隊仍在西面幾里開外,遠足可以讓人暫時忘卻祖邸城應如何抵禦帝國進攻的煩惱。

「今天誰也別再跟我提需要更多的馬這種話。」泰安·卡魯柯諾帶著諸人的馬剛到,庫尼便說道。

泰安微微一笑:「一字不提。」

大家為了姬雅放慢步子。她現在隨時可能臨盆,但她很享受清新空氣和漫山野花。姬雅時不時停下,請人幫她掘起模樣有趣的藥草,收入囊中。

作為午餐,姬雅準備了新蒸的豬肉包(她又在包子上加了些途中摘的新藥草調味,並說「這是最新鮮的」)、糖醋漬竹筍、撒了達蘇島辣椒的蟹餅,還有氣泡酒,出自祖邸城原帝國衛隊隊長多颯的收藏。他也已經叛變,成為庫尼的手下。大家都沒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拿起菜肴進食。

「真是一頓美餐。」庫尼滿意地打著飽嗝說道。六人躺在陽光和暖的山坡上,酒足飯飽,因捕獵野兔野雞而周身疲憊。他們任馬兒自由漫步吃草。天氣甚好,回城去做正經事實在可惜。

泰安起身活動,確保馬兒還在附近。「他們為何在城上升起白旗?」他說。

其餘人懶洋洋地起身,以手遮陽,朝遠方的祖邸城牆望去。泰安說的是真的。城門上方飄揚的並非帶有黑白雙鴉圖案的紅旗,而是白色旗幟。庫尼有種不快的預感,那白旗上的鳥應該是明恩巨鷹。

庫尼突然清醒過來,滿懷擔憂,眾人一齊策馬狂奔,沖回祖邸城門。不出所料,城門緊鎖。

「對不起,加魯公爵。」城牆上喊話的是一個之前效力於帝國衛隊的衛兵。

「幕如在哪兒?」庫尼喊道。通常負責升降城門的是幕如。

「他不肯背叛您,試圖抵抗,多颯隊長只好把他幹掉了。」

庫尼彷彿腹部被狠狠打了一拳。「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您出城之後,多颯隊長要求城中長老宣誓重新效忠皇帝。我們聽說如果哪座城趕走起義軍,立刻投降,就能得到納門將軍的赦免。但如果我們抵抗,就會遭到嚴厲懲處。我非常喜歡您,加魯公爵,我覺得您是位好貴族。但我家中有妻有小,我還想看小女長大嫁人呢。」

庫尼一時間被從前的懷疑所折磨,臉上陰雲密布。馬兒後退,他險些跌下馬來。

「糟了。」他嘟噥道,「完蛋了。」

「你原本是白手起家。」姬雅說,「如今為何不能重新來過?」

庫尼拉過姬雅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滿是決絕。

「沒關係。」他朝城牆上喊道,「告訴大家,我理解他們的決定,雖然我並不贊同。但這不會是你們最後一次見到庫尼·加魯。」

太陽西下,六匹馬馱著六個灰心喪氣的人。他們在一條小溪邊停下,紮營過夜。經過一番思索,庫尼認為最理智的做法是前往薩魯乍城,看看是否能說服肅非王接受他這個「公告出來的公爵」,借他些兵力奪回祖邸。

他們在篝火上將先前獵獲的野兔野雞烹熟。大家圍坐火旁,卻是心情陰鬱,與早先的輕鬆歡快形成鮮明對比。

一名高個男子突然從溪畔樹林中走出來,靠近眾人。泰安和民恩警覺起來,抬手摸向劍柄。此人露出使人放下戒心的微笑,舉起空空的雙手,朝篝火緩慢走來。他走入篝火的一圈火光,眾人看到此人瘦削憔悴,皮膚烏黑,有如人盡皆知的魯索沙灘的黑沙。他的一雙眼睛碧綠,在搖曳的火光中閃爍著。

「我是哈安國人,名叫路安·齊亞。你們願意與陌生人分享食物嗎?我願意與你們共享我的酒囊。」

庫尼望著這位陌生人。這個路安·齊亞的模樣使他腦筋活動起來,喚醒了他近十年前的記憶:那日,他和潤·柯達正在觀看瑪碧德雷皇帝在祖邸城外的皇家巡遊。

「你是那個風箏人。」他脫口而出,「你曾經試圖行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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