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梅吉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回來了。她和老布魯伊·威廉姆斯一起坐著郵政卡車向德羅海達而來,朱絲婷放在她座位旁的一個籃子里。布魯伊見到她十分高興,急於想知道她在過去的四年中都做了些什麼。但是,當他們接近莊園的時候,他陷入了沉默;推想她一定是希望安安靜靜地回家。

又回到了棕色和白色之中,回到了塵土之中,回到了北昆士蘭如此缺乏的令人驚嘆的純潔和閑適之中。這裡沒有恣意橫生的植物,再也用不著耗神費力,手腳不停地收拾房間了;這裡只有象燦爛的星空一樣緩慢轉動的老一套的生活。袋鼠比以往更多了。還有那可愛的、勻稱的小芸香樹,如此豐滿、安詳,幾乎顯得忸怩。卡車上空的粉翅鸚鵡在喧鬧著,翅膀下露出一片粉紅色,鴯鶓在飛奔著。兔子連蹦帶跳地從路上跑開,然後蹬起一團白土煙。褪了色的死樹榦兀立在草原中。森林的蜃景滯留在遠方弧形的地平線上,它們是從比班-比班平原上折射過來的。只有那森林底部飄忽不定的影子才說明它們並非真景。烏鴉凄涼地、令人焦慮地聒噪著。這聲音她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但卻從來沒有想到會聽不到這聲音。乾燥的秋風捲起朦朧塵霧像是在下著一場暴雨,而這片草原,大西北銀灰色草原就像在感謝天恩似地逶迤直接天穹。

德羅海達,德羅海達!魔鬼桉和靜寂、高大的花椒樹上,翻飛著嗡嗡(口營)(口營)的蜜蜂。畜牧圍牧和乳黃色砂岩的建築,迥然一色的綠草坪圍繞著大宅。花園裡盛開著秋天的花卉,香羅蘭和百日草,紫菀和大麗花,金盞草和金盞花、菊花、月季花、玫瑰花。史密斯太太目瞪口呆地站在礫石面的後院里,隨後,她便大笑著喊了起來。明妮和凱特跑了過來。筋筋累累的老藤枝象鏈條一樣纏繞著德羅海達的心臟。德羅海達是家,這裡就是她的心臟,永遠是。

菲走出來看看她們在這裡為什麼大驚小怪。

"哈羅,媽。我回來了。"

那灰色的眼睛神色未變,但是梅吉從她的眼神里仍然可以看出,媽媽是感到高興的,只不過她不知該怎麼表達出來而已。

"你離開盧克了?"菲問道,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才使史密斯太太和女僕們發覺她是孑然一身回來的。

"是的。我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去了。他不想要一個家,不想要他的孩子或我。"

"孩子?"

"是的。我又要生另一個孩子了。"

僕人們發出了一片噢噢喲約之聲。菲用那審慎的聲音說出了她的看法,把高興壓在心底。

"要是他不想要你,那你回家來是正確的。在這兒我們會照顧你的。"

這是她舊日的房間,能眺望家內圈地和花園。待新嬰兒生下來的時候,就和朱絲婷住在隔壁的房間里。哦,在家裡多好啊!

鮑勃見到她也很高興。他越來越像爹了,變成了一個有點駝背的、肌肉發達的人,好象太陽把他的皮膚和骨頭都烤變了顏色。他也同樣有一種溫和的力量。但也許是由於他從來也沒有當過一個大家的長者,因此缺乏爹爹那慈父的風度。而且,他也像菲,沉靜,富於自制力,感情不形於色,見解不聞於聲。梅吉猛然間驚訝地想到,他已經三十過半了,仍然沒有成婚。隨後,傑克和休吉回來了,他們倆就像和鮑勃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沒有他那種權威。他們用靦腆的微笑歡迎梅吉回家。她想,一定是這樣的,他們太靦腆了,這是大地的性格,因為大地不需要感情的表達或社交的風度。它只需要他們給予它的東西,那就是默默無言的愛和全心全意的忠順。

這天晚上,克利里家的男人全都呆在家裡,卸那輛詹斯和帕西在基里裝上了玉米的卡車。

"梅吉,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旱的天,"鮑勃說道。"兩年沒下雨了,一滴都沒下。兔子的禍害比袋鼠還嚴重,它們吃的草比綿羊和袋鼠加在一起還多。我們想試著人工餵養,可你知道綿羊是怎麼回事。"

梅吉最了解的就是綿羊。它們是一群白痴,連理解生存的基本之道的能力都沒有。這些帶毛的貴族老爺們在繁殖選育中完全被培養成了一種智力低下、平平庸庸的畜牲。除了草或從它們天生的環境中割來的灌叢以外,綿羊什麼都不吃。但是,這裡偏偏沒有足夠的人手去割草來滿足上10萬隻綿羊的需求。

"我建議,你可以用我吧?"她問道。

"可以呀!梅吉,要是你還象以前那樣騎馬在內圍場幹活的話,就可以多一個男人去割灌叢了。"

那對雙生子的話是對的,他們在家裡很快話。14歲的時候,他們永遠離開了里佛繆學校,那時,他們還不能以足夠的速度跑過這片黑壤平原呢。他們的相貌已經像青少年時代的鮑勃、傑克和休吉了。老派的斜紋布和法蘭絨的衣服已經逐漸被大西北牧場主的服裝代替:白色的厚毛頭斜紋棉腰布,白襯衫,寬邊的平頂灰氈帽、平跟的半腰鬆緊幫馬靴,只有那一小撮住在基里棚屋區的土著居民才模仿美國西部的牛仔,穿著流行一時的高跟靴。戴著十加侖重的斯特森帽①。對一個黑壤平原的人來說,這身打扮是一種無用的裝腔作勢,是異域文化的一部分,一個人穿著高跟靴是無法穿過灌木叢的,而他卻不得不常常穿過灌木叢,而一個十加侖重的斯特林帽又太熱、太沉了。

①一種耷拉著寬帽檐、帽頂很高的帽子。--譯註

栗色牝馬和黑閹馬已經死了,馬廄里空空如也。梅吉堅持說,她騎一匹牧羊馬也很好。可鮑勃還是到馬丁·金的牧場去為她買了兩匹有部分純種血統的役用馬--一匹是黑鬃黑尾的米色牝馬,一匹是長腿的栗色閹馬。由於某種原因,失去了那匹栗色老牝馬對梅吉的打擊比她和拉爾夫的分手還要大,這是一種滯後反應,栗色牝馬的死似乎使他已離去的事實更顯得更刺心,但是,再次到圍場上去,騎馬帶狗,吸著被咩咩叫的羊群踏起的灰塵,望著飛鳥、天空和大地,這真是太好了。

天乾旱很厲害。在梅吉的記憶中,德羅海達的草地總是能設法挺過每次乾旱的。但這次就不同了。現在,草地顯得斑斑駁駁,在一叢一簇的草之間露出了黑色的地面。地面上網著細密的裂紋,就象是一張張乾渴的嘴。弄到這步田地是兔子的過錯。她不在的四年里,它們突然在一年之中大大地繁殖了起來。儘管她認為在這之前,它們有許多年情況是很不妙的,幾乎就在一夜之間,它們的數量遠遠超出了飽和點。到處都是兔子,它們也吃寶貴的牧草。

她學會了下兔夾子,從某種角度來說,她不願看到那些可愛的小東西被鋼齒弄得血肉模糊。但她是一個相當熱愛土地的人,不會在這種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面前而畏葸不前。在要活下去的名義下開殺戒算不得殘酷。

"上帝懲罰思鄉戀井的波米吧,是他第一個把兔子從英國運來的。"鮑勃抱怨地說道。

兔子不是澳大利亞的土產。它們在解鄉愁上的重要性已經造成了這個大陸在生態平衡方面令人十分頭疼的問題。在這裡,綿羊和牛是不存在這種問題的,這些東西在它們被引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有熟練的吃草的技巧。澳大利亞沒有天牛食肉獸來控制兔子的數量,進口的狐狸繁殖不起來。人肯定是一種非天然的食肉者;但是這裡人太少,兔子太多了。

在梅吉的肚子大得不能再騎馬之後,她的日子都是在莊園里和史密斯太太、明妮、凱特一起度過的,為那在她肚子蠕動的小傢伙做衣服,打毛衣。他(她總是把那小傢伙想成"他")是她的一部分,朱絲婷永遠不會成為這部分的。她沒有受噁心或情緒低落的折磨,急切地盼望把他生下來。也許,部分是由於這個緣故,朱絲婷被忽視了;現在,這個淺色眼珠的小東西已經由一個沒頭腦的嬰兒變成了一個極其聰明的小姑娘。梅吉發現自己對這個變化過程和這孩子著了迷。從她對朱絲婷淡然處之以來,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現在渴望給她女兒以無限的愛,緊緊地抱著她,吻她,和她一起笑。被人有禮貌地冷淡是一種打擊。可是,朱絲婷正是這樣對待她的每一個充滿柔情的表示的。

詹斯和帕西離開里佛繆學校的時候。史密斯太太本打算把他們再置於她的羽翼之下,後來她沮喪地發現,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圍場上。於是,史密斯太太便轉向了小朱絲婷,並且發覺她也象梅吉那樣被拒之於千里之外。朱絲婷似乎不想讓人緊抱、親吻或逗著笑。

她走路和說話都開始得很早,九個月的時候就會了。她一旦能夠用腿站起來,能支配那發音清晰的舌頭,就自己走路,能準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既不吵吵嚷嚷,也不頑皮,只是性格極其剛強。關於基因梅吉根本不懂,但是,假如她懂的話,她也許就會知道這是克利里、阿姆斯特朗和奧尼爾血統混合的結果。

但是,最讓人吃驚的是,朱絲婷竟頑固地拒絕微笑或放聲大笑。德羅海達的每一個人都曾絞盡腦汁地出怪樣,想讓她稍稍咧嘴笑笑,但都沒有成功。說到這種天生的一本正經,她倒是勝她外祖母一籌。

10月的第一天,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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