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下)

這時,她發現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只不過他把這種感情約束在思想的深處,變成了一種深深的凄楚罷了。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湛藍,她覺得自己能淹沒在她雙眼睛裡,眼下她從這雙眼睛裡看到的表情,使她搞不清梅吉到底是他的什麼人,而他又是梅吉的什麼人。

"我就知道事情不對頭了!有很長時間,我就感到有些不對頭。可是,最近我的擔心變成了一種無法擺脫的感情。我不得不親自來看看,讓我見見她吧!如果你希望有一個理由的話。那麼我是一個教士。"

安妮根本就沒打算拒絕他。"來吧,大人,請從這裡過去。"她架著雙拐、拖著腳緩緩往前走,腦子裡還在轉著:房子里乾淨整潔嗎?我灰塵滿面嗎?我們把那個發了臭的陳羊腿扔出去了呢,還是留在這地方到處散著臭味呢?象他這樣一位重要人物登門來訪,今天是什麼日子啊!路迪,難道你就不肯把你的肥屁股從拖拉機上挪個窩,進來看看嗎?這年輕人老早就看到你了!

你連理也沒理跪在床邊的史密斯大夫和那個助產士,就好像他們不存在似的,他的手向她伸了過去。

"梅吉!"

她從那纏身的惡魘中拔出來,憂患全消。她看著那張她所熱愛的臉緊挨著她的臉。他那依密的黑髮已經是兩鬢微微染城了,那漂亮而高雅的臉龐上略有一些細紋。要是說他有什麼變化,那就是他顯得更堅韌,那雙監湛湛的眼睛充滿了愛和渴望盯著她的眼睛。以前她怎麼會把盧克和他混在了一起呢?世上沒有一個人象他,對她來說,也永遠不會再有了。她背叛了自己對他的感情。盧克是鏡子的背面,而拉爾夫卻象太陽那樣燦爛,那樣遙遠。喔,看到他有多好啊!

"拉爾夫,幫幫我吧。"她說道。

他動情地吻著她的手,隨後把她的手拉到了他的面頰上。"我會永遠幫助你的,我的梅吉,這你是知道的。"

"為我祈禱吧,為這孩子祈禱吧。如果說誰能救我們的話。那就是你了。你比我們離上帝近得多。沒有人想要我們,以前就沒有人想要我們,連你也不要。"

"盧克在哪兒?"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哪兒。"她閉上眼睛,頭在枕頭上搖動著,但手指卻緊緊地攥著他的手,不願放開。

這時,史密斯大夫碰了碰他的肩頭,"大人,我想現在您該出去了。"

"要是她有生命的危險,你會叫我吧?"

"馬上。

路迪終於從甘蔗田裡回來了,激動得像發了狂似的,因為這裡誰都摳不到,他又不敢走進卧室去,

"安妮,她好嗎?"當他的妻子和大主教一起走出來的時候,他問道。

"到目前為止沒什麼事。大夫自己也沒把握,不過我想,他是抱著希望的。路迪,咱們這兒來了一位客人,這位是拉爾夫·德·布里克薩特大主教,梅吉的老朋友。"

路迪比他的老婆會來事。他單膝跪下,吻了一下那隻伸向他的手上的指環。"請坐,大人,您先和安妮聊著,我去燒壺水,沏些茶來。"

"這麼說,你就是拉爾夫了。"安妮說道。她把雙拐靠在了一張竹桌旁。這時,那位教士坐在了她的對面,法衣的衣褶在他的周圍敞開,他交叉著兩腿,那雙鋥亮的馬靴光可鑒人。這動作對一個男人來說太有些女人氣了。但他是個教士,所以沒有什麼關係。然而,他的身上還是有一種強烈的男子氣,不管他的腿是否交叉著。也許他並不象她起初認為的那樣老。也許,他也就是四十剛出頭。對一個極其動人的男子來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浪費啊!

"是的,我就是拉爾夫。"

"自從梅吉一開始分娩,她就總是問起一個叫拉爾夫的人。必須承認,我完全懵了。我記不起以前她曾提到過一位拉爾夫。"

"她不會提起的。"

"你是怎麼認識梅吉的,大人?認識多長時間了?"

教士苦笑了一下,那雙單薄的、非常優美的雙手的手指緊緊地交叉在一起,就象是尖尖的教堂頂。"從梅吉十歲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那時她們剛剛乘船從紐西蘭來。事實上,你也許可以說,我為了梅吉,是不怕赴湯蹈火的,飽嘗了感情的饑饉,經受了生與死的考驗。我們不得不忍受這一切,梅吉是一面鏡子,從中我被迫看到了自己必然死亡的命運。"

"你愛她!"安妮的聲音十分驚訝。

"永遠。"

"對你們倆來說這是一個悲劇。"

"我本來希望僅僅對我是個悲劇。請把她結婚以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吧。自從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已經有許多年了,可是對她的情況我總是不樂觀。"

"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只能在你把梅吉的情況告訴我之後。哦,我指的不是個人私事,只是有關她來鄧尼之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路迪和我,我們對她一無所知,除了知道她曾住在基蘭博附近的某個地方之外。我們願意多了解一些,因為我們非常喜歡她。但是,她連一件事都不曾告訴過我們--這是自尊心,我想。"

路迪端進來一個托盤,上面有茶水和食物。他坐了下來。這時,教士把梅吉嫁給盧克之前的生活概括地向他們講了一下。

"再有100萬年我也決不會猜到一點兒的!想想吧,盧克竟然輕率地帶著她離開了那一切,讓她干一個管家婦的活兒!而且厚著臉皮約定把她的工資送到他的銀行帳戶下!你知道這可憐的小東西,自從到這兒以來,錢包里連一分錢也沒有嗎?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讓路迪給了她一筆現款獎金,可是那進候她需要那麼多東西,不到一天就把那些錢都花光了,而她再也沒從我們這兒多拿到一分錢。"

"用不著為梅吉感到難過,"拉爾夫大主教有點兒尖刻地說道。"我認為她並沒有為自己感到難過,自然不會為缺錢而感到難過的。這裡的生活畢竟給她帶來了幾分快樂,對嗎?要是她缺少了這種快樂,混不下去的時候,她是知道該到哪兒去的。我要說,盧克那種冷淡對她的傷害遠勝於缺錢。我可憐的梅吉!"

安妮和路迪兩個相互補充著,大略地描述了一下梅吉的生活。而德·而里克薩特大主教則坐在那裡,兩手依然象教堂尖頂似地那樣交叉著,凝視著外面美人蕉那擺動著的、可愛的扇葉。他臉上的肌肉連一回也沒動過,那雙漂亮的、超然的眼神也沒有任何變化。自從他為維圖裡奧·斯卡斑扎,即迪·康提尼-弗契斯紅衣主教服務以來,已經學會了許多東西。

當這故事講完以後,他嘆了口氣,把凝神的眼光轉到了他們那焦灼的臉上,"唔,由於盧克不會幫助她,似乎我們必須幫助她了。要是盧克真的不想要她,她最好離開這裡,回德羅海達去。我知道你們不想失去她,但是為了她。應該儘力勸她回家去。我將為她從悉尼給你們寄一張支票來,這樣,她就不必為張口向她哥哥要錢而感到為難。當她回到家中的時候,她就可以告訴他們她願意怎麼樣了。"他瞟了一眼卧室的門,身子沒有動。"仁慈的上帝,讓這孩子生下來吧!"

可是,這孩子幾乎過了24小時才落地,而梅吉出於筋疲力盡和疼痛,幾乎死將過去。史密斯大夫給她用了大量的鴉片酊,以他那種老派之見。鴉片酊依然是最好的東西。她好象在隨著飛速旋轉的惡夢而暈眩著,夢魘中虛虛實實的東西的撕扭糾纏著,利爪抓、鐵叉戳、號哭、哀鳴、狂吼,攪成了一團。有時,當痛苦的呼喊高起來的時候,拉爾夫的臉會在片刻間縮在一起,然後又舒展開來。但是她一直記著。他就在這裡。她知道。有他在這裡守望著,她和孩子都不會死的。

史密斯大夫暫時休息了一會兒,留下助產上獨自在那裡照應。他匆匆忙忙地吃了些東西,來了一點兒有勁頭的蘭姆酒,並且發現其他的人都還沒有草率地想到梅吉會死。他聽著安妮和路迪講述有關她的事情,他們認為把這些事告訴他是明智的。

"你是對的,安妮"他說道。"那段馬背上的生活也許就是她現在碰上的麻煩的原因之一。對那些必須經常騎馬的女人來說,跨鞍出行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分腿跨馬使肌肉的發育不正常。"

"我聽說,這是一種荒誕不經的說法。"大主教溫和地說道。

史密斯大夫惡狠狠地望著他。他不喜歡天主教教士,認為他們是一群假充聖人的、滿日胡言的傻瓜。

"隨你怎麼想吧。"他說。"不過。請告訴我,大人,如果事情到了非在梅吉的生命和嬰兒的生命之間進行選擇的關頭,您的問心無愧的建議是什麼?"

"大夫,教會在這一點上是不會動搖的。不能做什麼選擇、既不能以嬰兒的死來挽救母親,也不能以母親的死來拯救嬰兒。"他也對史密斯醫生回報一個惡狠狠的微笑。"但是,大夫,假如事情到了那種地步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挽救梅吉,讓那嬰兒到地獄去。"

史密斯大夫笑得喘不過氣來了、拍了拍他的後背說:"你真了不起!放心吧,我不會把您說的活到處亂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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