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上)

星期天,當克利里一家到教堂去的時候,梅吉不得不和比她稍大的一個小哥哥留在家裡。盼著自己長大,也能去教堂的那一天。帕德里克·克利里認為,年幼的孩子除了在自己的屋裡呆著以外,不宜到任何別的地方去,按著他的這個規矩甚至連禮拜堂也包括在內。等到梅吉上了學,讓人相信她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的時候,才准她去教堂。在這以前是不行的。因此,每個星期天的早晨,她都凄凄然地站在大門邊上的金雀花叢旁,眼巴巴地看著全家人擠上那輛破舊的兩輪輕便馬車,那個被指定照看她的哥哥則竭力裝出能逃脫作彌撒是一大幸事的樣子。克利里一家人中,真正樂於不與家裡其他人同行的只有弗蘭克。

帕迪的宗教信仰是他生命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和菲結婚的時候,天主教會是在很勉強的情況下同意的,因為菲是英國教會的信徒。儘管她為帕迪放棄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可是她拒絕改信天主教。阿姆斯特朗家是純正的英國教會出身的老世家,而帕迪是個來自愛爾蘭的、身無分文的移民,除此以外,很難說清楚這其中的原委了。在第一批"官方"的稱民到達紐西蘭之前,阿姆斯特朗家族就早已定居在這裡了,這是殖民貴族的證明。從阿姆斯特朗的觀點來看,只能說菲奧娜締結了一個門第極不相稱的婚姻。

羅德里克·阿姆斯特朗以一種非常奇特的方式創立了紐西蘭家族。

這個發現是以一個事件開頭的,這個事件在18世紀的英國引起了未曾料到的反響,那就是美國的獨立戰爭。在1776年以前,每年都有一千多名英國的輕罪犯被運到弗吉尼亞和南北卡羅萊納,被賣去做比奴隸強不了多少的契約苦役。當時的英國法律是冷酷無情、毫不手軟的:殺人犯、縱火犯、令人難以理解的"冒充埃及人犯"和偷竊超過一先令的盜竊犯均被處以絞刑。輕微的犯罪則意味著要被終身發配美洲。

可是,美洲這條出路在1776年被堵死了,英國發覺國內的犯罪人數在迅速增加,而且沒有地方可安置。監獄已經塞得超員,其餘的被塞進了泊在河口的朽壞的廢船上①。有什麼需要,就有什麼行動。阿瑟·菲利浦艦長受命啟航前往南半球的大陸了,此舉是十分勉強的,因為它意味著要花費數千英鎊。那一年是1787年。他的11隻船的艦隊載著一千多名犯人,再加上水手、海軍軍官和一隊海軍陸戰隊士兵。這不是一次光榮的奧德塞尋求自由的航行;在1788年的1月底,從英國啟錨的幾個月之後,這支船隊到達了植物港②。狂妄的喬治三世陛下找到了一塊傾泄他的罪犯的新疆土--新南威爾士殖民地。

①當時英國把廢船用作監獄,監禁犯人。--譯註

②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早期英國犯人的居住地,該地因植物品種多樣而得名。--譯註

1801年,羅德里克·阿姆斯特朗剛滿20歲的時候,就被判處了終身發配。阿姆斯特朗的後代堅持認為他出身於薩默賽特的一個由於美國革命而損失了家產的名門望族,並且認為加之於他的罪名是莫須有的,然而他們誰也沒費心去認真追溯他們這位傑出的祖先的經歷,他們只是享受著他的榮耀,並且還即興做些編造。

不管他在英國生活時的出身和狀況如何,反正年輕的羅德里克·阿姆斯特朗是個強悍、暴戾的人。在駛往新南威爾士的、一言難盡的幾個月的全部航程里,事實表明,他是一個頑固的、難以對付的犯人,而且以拒絕去死而博得了他同船軍官們的青睞。1803年,當他到達悉尼的時候,他的行為更不像話了,於是他被遣送到了諾福克島上的一所關押難以管教的犯人的監獄裡。然而,他劣性不改,什麼也無濟於事。他們餓他,把他關進不能坐、不能站立、也不能躺卧的單間小牢房裡;他們把他打得皮開肉綻;把他用鏈子鎖在海中的岩石上,讓他半泡在水裡。而他卻嘲笑他們,他瘦得就像一把骨頭包在帆布里,滿口沒有一個牙,身上沒有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沒傷疤,但是他的內心燃燒著熾熱的反抗之火,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將它撲滅。每天開始的時候,他立下不死的決心,每天結束的時候,他為看到自己依然活著而洋洋得意地笑。

1810年,他被送到了文·德曼陸地①、他被鐵鏈和一幫囚犯串在一起,在霍巴特市②背後的硬得像鐵的砂石地里修路。在頭一次機會中,他就用鎬把帶領隊伍的騎警的胸膛開了個窟窿,他和其他10個犯人一起把另外5個騎警也殘殺了;他們把警察的肉從骨頭上一片片地剮下來,直到他們在痛苦的叫喊中死去。他們和看守他們的兵士都是野獸,是一群感情已經退化到低於人類的蒙昧生靈,羅德里克·阿姆斯特朗是不會不去觸動那些折磨他的人或者讓他們儘快死去而逃之夭夭的,就像他決不會當個順從的犯人那樣。

①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島的舊稱。--譯註

②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島南端的一個城市。--譯註

這11個人帶著他們從騎警那裡得到的朗姆酒、麵包和干牛肉,艱難地穿過了幾英里的寒冷的雨林地帶,出現在霍巴特的一家捕鯨場里,他們從那裡偷了一艘長艇,在沒有食物、沒有水也沒有帆的情況下,就啟航漂渡塔斯曼海。當這艘長艇被衝上紐西蘭南島的荒蠻的西海岸時,羅德里克·阿姆斯特朗和另外兩個人還活著。他從來沒有談起過那次令人難以置信的旅程,但隱約聽說,這三個人是靠殺害同伴中的弱者而生存下來的。

這是發生在他被遣送出英國以後僅僅九年的事。他依然是個年輕人,可看上去卻像60歲了。頭一批由官方批准的移民於1840年到達紐西蘭的時候,他已經在南島的富饒的坎特伯雷區開墾出了土地,和一個毛利女人"結了婚",生了13個漂亮的半波利尼西亞血統的孩子。到1860年,阿姆斯特朗家成了移民貴族,他們把男孩子送回英國,在名牌學校念書,他們以自己的詭詐和貪得無厭充分證明了他們不愧是這位非凡的、令人生畏的人的地地道道的後裔。1880年羅德里克的孫子詹姆斯生了菲奧娜。她是他15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兒。

如果說非奧娜依然懷戀她童年時代那較為嚴格的新教徒的教儀的話,那她也從來沒有說明過。她容忍了帕迪的宗教信仰,和他一起去做彌撒,注意叫孩子們去朝禮至高無上的天主教的上帝。可是,由於她從來沒有皈依天主教,因此有些日常敬神的細微末節也就免去了,譬如飯前的祈告和睡前的祈禱。

梅吉除了在18個月以前至韋漢的雜貨店裡去過一次以外,還從來沒到過比窪地里的庫房和鐵匠鋪離家更遠的地方呢。在她上學的第一天早晨,她激動得直噁心,把飯都嘔了出來,這使她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回到卧室里,又是洗臉,又是換衣服。她脫下了那件有又大又白的海員領的漂亮的海軍藍新衣服,穿上了她那件棕色的、不入眼的棉絨襯衫,這件衣服的領子很高,圍著她那小小的脖子,好像要把她悶死似的。

"梅吉,看在老天的份兒上,下回你覺得要吐的時候,別光坐在那兒,等到吐出來才說話,我有一大堆東西要收拾,還有好多別的事要干呢!現在,你得趕快啦,要是你趕不上打鐘,遲到了,阿加莎嬤嬤會用藤條揍你的。要規矩點兒,當心你的哥哥們!"

菲終於把梅吉推到門外的時候,鮑勃、傑克、休吉和斯圖爾特在前門那兒蹦蹦跳跳得正吹呢。她午餐吃的果醬三明治放在一個舊書包里。

"來呀,梅吉,要遲到了!"鮑勃喊叫著,順著路走了。

梅吉望著她哥哥們越來越小的身影,跑步緊跟著。

現在是早晨七點過一點兒,柔和的太陽已經升起有幾個鐘頭了;除了草蔭深處以外,草上的露水都已經幹了。韋漢的道路是一條滿是轍印的士路,兩邊是深紅色的路面,中間隔著一片寬闊的淺綠色草地。道路兩旁,白色的水芋百合和桔黃色的旱金蓮花在深深的草叢中爭相怒放;那裡的整整齊齊的木柵欄,划出了所有權的界限,警告別人不得擅入。

鮑勃總是站在沿著右手上方的柵欄步行上學,他的書包總是擺平了頂在頭上,而不是背著的。左手的柵欄是屬於傑克的,這樣,這條路就成了三個小克利里的領地了。在長長的、陡峭的小山頂上,他們得從打鐵鋪子所在的窪地爬上羅伯遜路和韋漢路相交的地方。他們逗留了一會兒,喘著粗氣,五個明亮的腦袋在雲海漫漫的天空閃著光。下山的那一段路是最愉快的了。他們手拉著手,在路邊的草叢裡飛跑著,直到那草從消失在一片花叢之中。他們希望能有時間從查普曼先生的柵欄底下溜進去,像圓石頭子兒一樣一路滾下山去。

從克利里家到韋漢有5英里,當梅吉看到遠處的電線杆的時候,她的兩條腿抖了起來,襪子也褪下來了。

鮑勃一邊用耳朵聽著集合的鈴聲,一邊不耐煩地瞟著她;她吃力地向前走著,提著襯褲,時不時苦惱地喘著粗氣。她那濃密的頭髮下的臉蛋是粉紅色的,但卻又出奇的蒼白。鮑勃嘆了口氣,把書包遞給了傑克,雙手叉在自己燈籠褲的兩側。

"來,梅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