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越來越近了。」柔兒踢掉鞋子躺上沙發,用認命的口氣跟斯迪說。「什麼東西,柔兒?」

本以為她指的是牢獄生活,結果她卻說:「刀子。」

他等她說下去。

接下去開口的卻是凱琳:「醫生,我想我們兩人都已儘力了。」

「嘿,凱琳,這麼說話都不像你了。」柔兒難道又起了自我毀滅之心?一抹冷笑。「凱琳走了,醫生,有沒有煙?」

「有,你最近還好嗎?蕾爾?」

「還不錯,對了,你的高爾夫球技大有進展。」

「謝謝。」

「你很喜歡晚兒,是真心的,對不對?」

「比你所想像的還真、還深。」

「別讓她不開心,要讓她從此快樂起來,好嗎?」

「好,但她怎麼會不開心呢?」

柔兒伸個懶腰。「頭好痛,現在又不是晚上才會看到,連昨天和晚兒在打球時,我也突然看到一隻拿刀的手。」

「柔兒,回憶已越來越清楚,你願意全講出來嗎?」

「我逃避不了,我有罪,」是柔兒、蕾爾或凱琳?這是斯迪首度分辨不出來。「我做過壞事,噁心的事,有一部分的我還沒有忘掉他們。」

斯迪突然有個點子。「走,我們到公園去散個步,在遊樂場上坐一會兒,看看那些孩子們玩。」

孩子們穿梭在鞦韆與滑梯,鐵攔桿與蹺蹺板間,椅子上則坐滿了看著自家孩童的母親或保母,孩子們笑鬧不休,爭著坐下一個空出來的鞦韆。斯迪看到一個年約四歲的小女孩正開心的在拍球,好幾次她的保母叫道:「別跑太遠,克莉絲。」而那全心全意都在球上的孩子似乎沒聽到,最後保母不得不起身趕過去捉住球說:「跟你說過要待在遊樂場里,追球追到路上,小心被車撞到啊。」

「我忘了嘛,」小女孩一臉後悔、退縮,然後轉身迎上柔兒與斯迪的視線,表情立刻又為之一亮,跑到他們跟前說:「你們喜歡我這件漂亮的毛衣嗎?」

保母跟過來了。「克莉絲,不要打擾別人,」她笑著道歉:「克莉絲以為她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都很漂亮。」

「是很漂亮啊,」柔兒說:「一件漂亮的新毛衣。」

幾分鐘後他們慢慢走回醫院去。「假設說,那個小女孩因為玩球玩得太專心,一路玩到馬路上,被人一把抱起塞進車裡帶走,然後虐待她,你認為多年以後,她有必要為此而怪罪自己嗎?」

柔兒的雙眸蒙上一層淚霧。「比喻得好,醫生。」

「那就原諒你自己,就像剛才那個小女孩若無力阻止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你也一定會原諒她一樣。」

回到斯迪的辦公室後,柔兒躺回沙發上。「如果那個小女孩被抱起來塞進車裡……」她猶豫了。

「想像一下她可能會出什麼事?」斯迪誘導道。

「她想回家,媽咪會生她一個人跑到馬路上的氣,有個新鄰居的十七歲兒子就因為開快車而撞斷腳,但還是愛開快車,所以媽咪不準小女孩一個人跑出去,萬一她被車撞了怎麼辦?他們好愛她,她是他們的奇蹟。」

「但是那些人不送她回家去?」

「對,他們一直開車,一直開車,她哭了又哭,女人就狠狠的打她耳光,又叫她閉嘴,那手臂毛茸茸的男人把她抱坐在他的膝蓋上。」柔兒的雙手交握後鬆開,鬆開後又交握。斯迪看到她環住自己的身子。「為什麼要抱住自己?」

「他們叫那小女孩下車,外面好冷,她想進浴室里去,但他卻要給她照相,叫她站在樹下。」

「讓你跑到醫院裡來住,被你撕碎的那張照片是使你回想起這件事,對不對?」

「對,對。」

「小女孩一直跟他在一起……你一直跟他在一起……」

「他強暴我,」柔兒尖叫出來:「我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總之每次我們在搖椅上唱完歌后,他就會把我帶上樓去,每次都那樣,每次都那樣,他一直傷害我,一直傷害我。」

斯迪衝過去安慰這個哭個不停的小女孩。「沒事了,」他說:「告訴我,這是你的錯嗎?」

「他那麼高大,我反抗過,但我沒有辦法阻止他,」她哀號道:「我沒有辦法阻止他。」

可以問了。「天白在場嗎?」

「她是他的妻子。」

柔兒倒抽一口冷氣閉上嘴,雙眼微眯。

「醫生,我跟你說過那個字眼是不準提的。」九歲的小男孩再不肯透露絲毫口風了。

八月十七日趁喬時帶柔兒去看一場歌劇兼吃晚飯時,晚兒與勃登相偕至機場,他們在八點五十五分時開進停車場。「正是葛亞倫遇害那晚,蘇茹與安娜到這裡的時間,她們客戶搭的那班飛機大約晚三小時後才會到,其他一些班機也都誤點了,所以車停得滿滿,安娜說她們走了一大段路才走進機場。」

勃登把車停在邊邊上。「健行一下,」他說:「就用正常步伐走,至少要五分鐘吧。」

晚兒點點頭,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要亂抱奢望,不要像她起訴過的許多被告家屬一樣:否認到底,死不肯面對事實,他們的丈夫或女兒或姊妹或兄弟絕對不會犯罪,即使鐵證如山擺在眼前,他們依然認為那是絕大的錯誤。

但是當她跟斯迪提起這件事時,他卻謹慎的附議勃登對於蘇茹的懷疑,因為她既有動機,又有時機;他還說他也開始相信柔兒應該只有他們所碰過的那四個人格,而他們都異口同聲的說柔兒是無辜的。

和勃登走進有空調的機場,令飽受八月夜晚濕熱之苦的晚兒頓覺精神一振,辦理報到的櫃檯讓她想起一年多前與父母、柔兒一起到義大利去玩的事,舊歡惆悵如夢。

「蘇茹和安娜一走進來就發現因電腦當機,所以她們要等的那班飛機大約在十二點半時才會到,」勃登停下來看起降飛機的告示板說:「如果你是和丈夫關係本已不佳的蘇茹剛剛打過電話給他,他又說要離婚,使你心情更壞,這時看到飛機將誤點那麼久,你會有什麼反應?」

蘇茹的模樣突然浮現在腦海里,近幾個月來,她一直認為蘇茹是個情況悲慘、處境堪憐的寡婦,柔兒認罪那天,她身著一襲黑衣……現在想來難免奇怪,她是不是有點過了頭?

現在三十幾歲的人已不再時興穿一身黑來表示心中的哀慟了。

他們一邊朝貴賓室走,晚兒一邊將這個想法說給勃登聽,他聽了頻頻點頭道:「那個寡婦從不放過表演的機會,我們知道當晚她們兩人坐在這裡邊喝飲料邊欣賞九點開始播放的『真假公主』,那晚的服務員今晚也在,我們過去找她聊聊。」

服務員已忘了一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不過她認識也很喜歡安娜。「我在這裡服務十年,」她解釋道:「從沒看過比她更好的旅行業者,唯一的問題是,每次安娜需要打發時間時,一定霸著電視不放,鎖定電影頻道後就不理會別人要看新聞或其他的節目。」

「的確是個大問題。」勃登深表同情的說。

想不到服務員笑了起來。「其實也不會,我通常都告訴那些想看別台的人耐心等個五分鐘,五分鐘之內安娜一定睡著,等她睡著,不就可以轉檯了嗎?」

在從機場到柯林頓的路上,勃登提出他的推論:「假設那晚蘇茹在機場里晃,越晃越擔心她沒有辦法勸服丈夫放棄離婚的念頭,而不管安娜是看電影看得出神或睡著了,都不會注意到她,連飛機都要到十二點半時才會降落。」

「所以她開了車就回家去。」晚兒說。

「對,假設她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直接走進卧室,亞倫睡著了,她看見柔兒的包包和刀子丟在一旁,突然臨時起意,心想如果殺了他,自然有柔兒為她頂罪。」

他們順便聊起動用了傳票去查芝加哥那間銀行,結果仍是一場空。

帳戶是一個叫青青的人開的,所填的地址經追蹤後發現是設於巴哈馬州的另一個郵政信箱,錢則由瑞士一個銀行密碼戶頭直接匯過來。

「想查詢瑞士銀行的資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勃登說:「現在我又有點懷疑僱用唐尼的人可能是蘇茹了,也許她把葛亞倫部分的信託基金轉走,身為旅行業者,她應該會一、兩手這種偏門。」

到柯林頓後,發現仲介公司的牌子還插在草地上。

他們在車裡坐了好一會兒,一直看著房子。「有可能,說得通,」晚兒說:「但我們要怎麼證明?」

「今天我又去找那個秘書康妮,」勃登說:「她證實了我們所知道的一切,蘇茹用葛亞倫的錢過著豪華恣意的生活,刻意表現得像個哀慟逾恆的寡婦,但那只是表演而已,康妮說最近她的精神其實好的不得了,等魏安娜八月二十六日從澳洲回來後,我要你跟我一起去找她談談。」

「八月二十六日,」晚兒說:「距離柔兒去坐牢的日子只剩下五天。」

「這是我在外頭的最後一周了。」八月二十四日時柔兒跟唐斯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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