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人雖已坐在距離脊林市好幾公里路外的希達市內凱薩餐廳里,晚兒卻仍然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答應和霍金斯夫婦共餐。

他們在她剛從紐約回家的五分鐘後來訪,說湊巧為熟悉環境在外面閑逛,與她在林肯大道上錯身而過。

「你好像需要幫忙的樣子,」霍金斯說:「所以我就聽從主的指示過來打聲招呼。」

七點離開醫院,又和喬時道再見後,晚兒只覺得又累又餓,蘇菲亞也不在,她一進入空蕩蕩的家就不想待下去,於是想起了她一向酷愛的凱薩餐廳,龍蝦、鮮蛤、白酒再加上義式咖啡,還有一屋子的溫暖氣息,才決定要過去用餐。朝門走時,霍金斯夫婦就到了,而且陪她到餐廳來。

她不斷朝熟客人點頭,告訴自己他們都是心存好意的人,而她也的確需要每個人來幫忙祈禱,想得太出神,好半天之後才發現霍金斯正在問她柔兒的近況。

「時間遲早的問題而已,」她解釋道:「斯迪,呃,我是說唐醫生相信她總有一天會卸下心防談論葛教授遇害那晚的事,但那段記憶似乎與發生在她過去的某些恐怖事件糾纏在一起,醫生說一切都要順其自然,希望上帝能保佑她早日想起來。」

「阿門。」鮑伯和珂玲一起說。

晚兒發現自己戒心減輕,似乎說了太多關於柔兒的事,這兩個人雖買了她們家,但終究還是陌生人而已。

房子,嗯,那是個安全話題。「以前我們家的景觀由我母親一手包辦,好讓我們時時都有花好看,」她咬一口硬麵包說:「鬱金香很搶眼,而我最喜歡的杜鵑大概再過一個星期就會開了,我們家的杜鵑是不錯,但美得教人屏息的卻屬轉角的安家。」

天白笑道:「是有綠色百葉窗那一家,或原本是粉紅色,現在改漆成白色的那一家?」

「原本粉紅色的那一家,老天,那個顏色,我爸爸簡直恨透了那間房子,他還說因為那景觀太丑,市政府應該退我們一些稅呢。」

天白髮現海青狠狠的看了她一眼,驚覺到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誤,老天!她怎麼會突然提起轉角那間粉紅色的房子?它又是在什麼時候改漆成白色的?

幸好凱晚兒似乎沒有注意到,開始聊起她看中的公寓有多好。「八月一日應該可以搬進去,」她說:「這樣我們就可以把房子讓給你們了,謝謝你們願意等那麼久。」

「柔兒可不可能再回家來?」海青在侍者送上他的小牛排時裝作不經意的提起。

「為她祈禱吧,霍牧師。」晚兒告訴他:「唐醫生說她並不會攻擊別人,近日內他就會請檢察官派個精神科醫生來診斷她,讓她出院,他相信唯有柔兒克服那種認為關在房裡才安全的想法,她才有可能和我合作,不會認罪。」

「希望早日看到你妹妹重回脊林市。」海青拍拍晚兒的手說。

當天晚上晚兒上床時,老覺得心裡怪怪的,好像偏偏想不起來某件似乎挺重要的事。

最後她心想大概又是柔兒的事,便進入了夢鄉。

斯迪照例由醫院走路回家,今天因為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所以根本沒有餘力去注意到隨著氣候在蛻變的紐約;七點鐘,距離太陽下山大約還有四十分鐘,漸漸回暖的天氣同時帶出人潮,第五大道上儘是翻看路邊書架上新書畫報的人,或者乾脆欣賞街頭藝術家的作品。

路邊小販做完一天的生意,急著把攤子收好回家休息,但殘餘的香味仍不時飄過鼻前,耐心的馬兒拖著裝飾豪華的馬車排在第五大道和中央公園南路的轉角處,飯店前則有川流不息的房車……這些今天全進不到斯迪那漲滿凱柔兒的心中去。

她是他截至目前為止最具挑戰性的一位病人,幼時曾被猥褻的女性長大之後會誤以為她們自作自受或自取其辱是常有的反應,但只要接受治療,通常也都會因為了解了當時她們並沒有能力阻止那樣的事發生而諒解自己,凱柔兒卻一味在抗拒這件事。

所幸進展的成果也不是沒有,在離開診所前他特地去看了看她,她已用完晚餐坐在陽光室中,安靜且帶點凄涼的說:「喬時今天肯來看我真好,我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傷害我。」

斯迪連忙把握住機會說:「他不只不會傷害你而已,柔兒,他還幫你看到只因為開玩笑的抱起你,就會觸動你某項記憶的事實,如果你肯說出,我們可以更進一步的幫你,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她說:「我知道,我保證我會儘力,醫生,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嗎?就是飛到蘇格蘭去打高爾夫球,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瘋狂?」

「我覺得很棒。」

「不過那也只是我的空想而已。」

「如果你不肯幫你自己,那就永遠是空想而已。」

走進住處後斯迪心想自己有沒有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向檢察官提出複診的要求,請他派醫生來檢查柔兒,以便恢複她的保釋會不會是個錯誤?

幾分鐘後當他坐在陽台上啜飲從澳洲帶回來的啤酒時,護士長突然打電話進來,先道歉一番後才說:「是凱小姐堅持要找你,說她一定要跟你說話。」

「柔兒?」

「不是柔兒,醫生,她已轉變成凱琳,說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轉進來。」

那刻薄的聲音說:「唐醫生,聽好,這件事早該讓你知道,有個孩子好想跟你說話,但柔兒不敢放他出來。」

「那個孩子是誰?」斯迪急促的問道,他果然沒有猜錯,柔兒心中還有另一個尚未浮出來的人格。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肯說,只知道他大約是九歲或十歲,代替柔兒承擔了好多事,他不想再繼續沉默下去,面對柔兒多下點工夫,醫生,她快投降了,今天那個小男孩差一點點就能現身。」

電話「卡答」一聲收了線。

六月十五日霍金斯接到一通來自「人物」雜誌的電話,記者帕麗莎說她打算以九月號人物專訪的方式來寫他。

海青先是推辭了一番,接下來才說他很高興、很榮幸。「能透過文字宣揚教義是一件快樂的事。」他說。

但電話一掛上,所有溫暖的氣息立時不見。「天白,如果我一口回絕,那個記者一定會以為我在隱瞞什麼,還不如像這樣來得好,至少我可以左右她所寫的內容。」

勃登憐惜的看著晚兒,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天氣已經有些濕熱,至今仍未看她開過書房裡的窗型冷氣機,才八點半,但她已穿好深藍上衣加雪白裙子打算到紐約去了,四個月的念茲在茲,除了天天在圖書館、家中、醫院三處奔波外,哪兒也不去,連吃飯、睡覺時幾乎都不忘感激上帝,妹妹是在診所內,而非監牢里,而現在他竟然是要來粉碎可能是她的最後一個希望。

蘇菲亞在扣了一下門後,馬上不等回應的端進咖啡、蛋卷和新鮮柳橙汁。「木先生,」她說:「希望你可以說服晚兒把這個蛋卷吃掉,最近她幾乎什麼都沒吃,快要變成皮包骨了。」

「噢,蘇菲亞。」晚兒抗議道。

「少來給我那套『噢,蘇菲亞。』,我說的全是實話,」她滿臉的掛慮。「對了,今天那個『奇蹟』男人會不會來?晚兒,你應該跟他們收租金才是。」

「我才應該付他們租金哩,」晚兒說:「房子在今年三月時就賣給他們了。」

「但他們也同意你在八月時才搬出去啊。」

「他們並沒有打擾到我,事實上對我還算不錯。」

「我看過他們禮拜天的節目,老天,他們真可說是天生的一對,我個人認為那傢伙根本只對附有現金的奇蹟感興趣,偏還要弄出好像上帝每天都下凡來跟他講話的樣子。」

「蘇菲亞。」晚兒再叫一次。

「好好好,你在忙,我不吵了。」蘇菲亞雖退了出去,但重重的腳步仍充分顯露出她不以為然的心情。

晚兒遞一杯咖啡給勃登。「有新話題嗎?」

勃登接過咖啡照例投下三顆糖大聲攪動。「很希望我有好消息,」他說:「但我沒有,我們本來期望事實是葛亞倫乘虛而入,始亂終棄,把她騙得意亂情迷後突然又出賣她。晚兒,但就算他真的佔過她便宜,恐怕我們永遠也找不到證據了。他的婚姻早就一團糟,我不但感覺得出來,也親自去查過他的妻子,她真是令人大開眼界,根據旅館裡的人說,她有一大堆異性朋友,不過在過去的一年多中,她不但只和固定的一個男人約會,而且好像還很為他著迷,他叫作艾德溫,是那種外形俊俏,專門在女人堆中打滾的男人,年約四十或四十五,職業是旅遊作家,身家不足以過活,卻總有辦法讓世界各地的各式各樣單位邀他去玩,總而言之,是個有辦法利用別人的錢過日子的人。」

「葛亞倫知道有這個人嗎?」晚兒問道。

「不太確定,蘇茹回家後和丈夫好像也處得不錯?」

「但是假設他知道,而且覺得深受傷害,轉而投向為他著迷的柔兒懷抱,那和我們的假設不是又肳合了?」

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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