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月初的柯林頓大學恍如一座粉雕玉琢的冰宮,一場狂烈的暴風雪引發了學生的靈感,也提供了充沛的「材料」,讓他們創造出許多塑像,一直到一場不合時宜的春雨來臨,才破壞了它們原賴零下溫度保存的美。

現在殘餘的雪花依傍著發黃的草皮,半融的雕像現出千奇百怪的姿態,大考前的優閑氣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熱烙的學習精神。

柔兒急著趕往葛亞倫教授的辦公室,雙手縮在雪衣的口袋裡,裡頭則穿著毛衣搭配牛仔褲,金髮照例綁了個馬尾,為了這次會面,她還特地搽上眼影與唇彩,卻又隨即抹掉。

不必耍猴戲了,你丑得很。

腦袋裡的聲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聲,柔兒加快腳步,彷佛如此一來就能擺脫掉它們似的;柔兒,一切都是你的錯,小時候所發生的事也該怪你。

「維多利亞時期女作家」的第一次大考沒考砸就好了,以前她的成績一向很好,但今年卻像在坐雲霄飛車似的時好時壞,報告雖有時仍拿A或+B,但有幾次她卻連課本都看不懂,顯然是上課時不夠專心,接著卻又發現書上有一些她根本不記得曾做下的記號。

柔兒瞪大眼睛,發現白喬時正和兩名室友過馬路來,上星期他剛從英國回來時,曾經打電話給她,卻被她吼了一頓,要他別再來煩她,然後把電話給掛了。

幸好他還沒看到她,柔兒急忙跑進大樓中,還好走廊空無一人,她把頭抵在牆上,藉它的冰冷來平定自己的情緒。

可憐兮兮的小貓咪。

我不是可憐兮兮的小貓咪,她肯定的反駁,挺直身子,跟從葛教授辦公室里出來的同學點頭微笑。

輕扣半開的門後,馬上聽到那令她心頭一陣暖和的愉快聲音。「進來,柔兒。」他對她一直很好。

葛教授的辦公室雖小,但金黃色的油漆卻使得室內充滿歡愉的光彩,長桌上堆滿參考書和學生的卷子,自己的桌子則整理得十分乾淨,只有一具電話、一盆小盆栽和一個小金魚缸,裡頭也只有一隻小金魚游來游去。

亞倫指著他桌前的椅子要她坐下。「請坐,柔兒。」白襯衫外再加件藍色毛衣,為他添了幾分原本就濃厚的書卷味。

他手中拿著她的上一份報告,有關女詩人艾蜜莉·狄更森的那一份。「你不喜歡?」她憂心忡忡的問道。

「我覺得很棒,只是不明白你的看法怎麼起了那麼大的變化。」

知道他喜歡,柔兒心情一松,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所謂的變化又是什麼意思呢?「在上一份你同樣寫艾蜜莉·狄更森的報告中,你曾大力支持她隱士般的生活方式,說她的天分唯有在避開一些俗務時,才得以全力發揮出來,這一份新報告卻強調她心中一直充滿恐懼,說她如果不是那麼壓抑情緒的話,詩的成就應該會更高,你的結論是:『若能與她的亦師亦友查爾斯·華滋華斯發展健康的戀情,相信會對她大有幫助。』。」

亞倫笑道:「我也常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但你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想法?」

是啊,到底怎麼回事?柔兒不得不找出個答案來。「也許我的思路和你一樣吧,不知不覺的就走上這個新的方向去,想知道如果她的感情真的得到宣洩的話,是不是會比一逕逃避的好。」

亞倫點點頭說:「好,對了,空白地方用手寫的這些句子,是你加上去的嗎?」

看起來不像是她的筆跡,但報告書上是她的名字,柔兒只好點頭。

葛亞倫教授的表情為何馬上起了變化?像在想什麼或……煩惱什麼?他是故意在說好聽話嗎?說不定她的報告根本糟透了。

金魚仍優優閑閑的游著。「以前不是有很多尾嗎?」

「不知道誰惡作劇的餵了它們過量的食物,所以全死光了,柔兒,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我寧可撐死也好過被撞死,你呢?撐死至少不會血肉模糊;噢,對不起,你想跟我說什麼?」

亞倫搖搖頭道:「沒什麼,還是很難過,對不對?」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有時我會同意醫生所說的話,認為那全是巴士煞車壞掉所造成的,有時則不會。」腦中的聲音大叫道:你偷走了你父母的餘生,就像你向送葬儀隊揮手時偷走他們兩年的快樂時光一樣。

她不想在葛教授面前哭出來,雖說他一直對她很好,但老麻煩人家,總會令人生厭,於是她站起來說:「我……我得走了,還有事嗎?」

亞倫雙眸滿懷疑慮的目送她離去,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但他手上這份報告卻是可以指認那位神秘「蕾爾」的第一項肯定證據。

報告中有些淫穢的字眼,完全不像柔兒平常的文風,卻和那些信的調調頗為脗合,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誇張字眼,雖算不上鐵證如山,至少是個開端。

柔兒是他最不可能懷疑的人,她對他的態度一直是平常學生對所景仰的老師該有的尊敬而已。

亞倫穿上外套後,決定暫時不跟蘇茹或學校當局提及他的猜疑,有些信實在寫的不堪入目,如果找錯人,不是徒令無辜的人受窘嗎?尤其是像柔兒這種才遭逢巨變的女孩,他把燈關上回家去。

蕾爾躲在樹後看他離開辦公室,雙手握拳,指尖直陷入掌心。

昨晚她又躲在他家外面,窗帘照例拉開,讓她直看了他三個多小時,九點時他熱了塊披薩,倒杯啤酒帶到書房去,舒舒服服的坐在舊皮椅中,踢掉拖鞋把腳墊高。

他拿了本蕭伯納的自傳看,不經意的撥動頭髮的動作實在可愛,他在課堂上也常這麼做,喝完啤酒後,他看杯子一眼聳聳肩,決定到廚房去再倒一杯。

看完十一點的新聞後,他就關燈離開書房,蕾爾知道他要上床了,睡覺的時候他一向任由窗子開著,不過會把窗帘拉上;本來到這個時候,她都會在他熄燈後離開,但有一晚她卻忍不住去推通往庭院的落地窗,發現窗閂居然沒有扣上,所以現在偶爾她會偷溜進去蜷在他的椅子上,假裝他會馬上揚聲叫道:「嗨,甜心,快回房裡來,我寂寞死了。」

有一、兩回她甚至等他睡熟了,就踮起腳尖進卧房裡去看他,昨晚因為天冷的關係,她倒是一看他熄了書房裡的燈就回家去了。

又冷又疲倦。

好冷。

柔兒互搓雙手,怎麼天一下就黑了?剛才離開葛教授的辦公室時,不是還挺亮的嗎?

「脊林市在紐澤西州中堪稱一等一的好地區,」林蓓茜對著安安靜靜觀看房屋照片的女士說:「價錢當然是貴了些,但只要慧眼獨具,還是能找到合算的房子。」

天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已經是她第三次造訪林蓓茜了,她說她丈夫即將調到紐約來工作,所以她充當先鋒部隊,先到紐澤西來找房子,若找不到合意的,康乃狄克州及威徹斯特州也可以列入考慮。

「先博得她的信任,」海青教她說:「這些術有專攻的房地產掮客眼光比誰都利,除非是真正想買房子的人,否則休想讓他們另眼看待,進而使出渾身解數;首先先說你分別在好幾個地方找房子,見過一、兩次面後,再說你最喜歡紐澤西州,不過要表明你並不想買像脊林市那種高價位的房子,只是若實在看中意了,也會想辦法去籌錢,最後再導引她找個我們來的周五帶你到小麗家去,讓她在不知不覺中……」

天正好是周五,一切都依計畫進行,天白已贏得林蓓茜的信任,是到凱家去一趟的恰當時機。她們的家務助理周一及周五早上會到,現在是下午,應該已經離開,姊姊在法庭中忙,她手上那案子正熱,天白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小麗家去。

林蓓茜雖已年屆六十,但依然活力充沛,十分迷人,不但熱愛工作,而且做得有聲有色,常吹噓說可以一眼看穿顧客的心意。

「記住,做我們這一行的絕對不能浪費時間,」她總是跟新進人員這麼說:「時間就是金錢。千萬別以貌取人,不要看人家穿的不好就擺出冷麵孔來,說不定他們的老爸正坐在車內冷眼旁觀,手抱一箱鈔票呢,反過來講,也別以為打扮人時的人一定付得起高房價,有些太太們進百萬住宅去看,根本就只是為了參考別人家的裝潢而已,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千萬別讓他們離開你的視線。」

霍太太給她的印象很好,一言以蔽之,她就是那種把牌都攤在桌上的人,她不會要求看每一棟房子,即便看了也不會立即挑三揀四,有些人不管買或不買,一概先批評再說。「浴室太小了。」是哦,好像他們原本的浴室大如三溫暖似的。

霍太太只針對那些她有興趣的房子提出聰明的問題,她口袋裡顯然有錢,昂貴的服飾哪裡逃得過好的房地產掮客的法眼?問題只在於自己是否能說服她貴一點的房子而已。

「這房子不錯,」她指著一間磚造房子說:「九個房間,才蓋四年還很新,視野良好而且位於巷底。」

天白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仔細的看。「看起來不錯,」她慢條斯理的說:「再看看,噢,這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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