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周一早上七點半,唐斯迪大夫離開他位於中央公園南邊的公寓,在第五大道上疾走,前往九十六街的「利人醫院」,每天他都要求自己能比前一天快上一、兩分鐘走完這條三公里的路,可惜即便是用慢跑的,也破不了二十分鐘的紀錄。

他的身材高大結實,令人一見馬上就會把他和牛仔皮靴、牛仔帽聯想在一起,而他也的確是在澳洲一座養羊的牧場中長大的,一頭黑髮老是顯得桀驁不馴,雪白的牙齒正好和古銅色的肌膚相映成趣,深邃的藍眸配上濃密的睫毛,「漂亮」得連女人都要嫉妒。

從他開始學心理醫學起,便立定志向要獻身於「多重人格錯亂患者」的研究,憑藉其不屈不撓的意志和三寸不爛之舌,終於在新南威爾斯建立起一間專門治療MPD 的診所,不久之後,這間診所便成為此類病人心中的殿堂,他發表在權威醫學刊物上的論文,也很快的就為他贏得舉世同業的認同和稱許,所以三十五歲那一年,他才會被請到利人來成立一個MPD研究中心。

在曼哈頓住了兩年下來,他覺得自己已漸漸染上紐約客的氣息了,每天上下班所遇到的人事物,更是熟悉到幾乎能夠倒背如流:公園邊的馬車、走過六十五街時的動物園街景,和第五大道上各豪華建築物前的門房,他們大都和醫生熟到可以互喚姓名,現在他一邊走,就一邊和他們聊十月的天氣有多好。

今天又將是忙碌的一天,本來斯迪一向把十到十一點之間的一個鐘頭空出來,充作和同仁開會討論的時間,但今早他另有計畫,周六一通來自紐澤西心理醫生的電話挑起了他的興趣,柯平醫生想立刻見他一面,和他討論一名疑有多重人格錯亂病和自殺傾向的病人,斯迪答應今早十點跟他碰面。

花了二十五分鐘才到達醫院,只好自我開脫說是交通阻塞的關係,醫院的正門雖在第五大道上,但MPD部門的人口卻位於九十六街;斯迪照例是最早到的人,走廊底的套房是他的辦公室,外面一間漆成清雅的乳白色,裝潢簡約,除了他的辦公桌椅,兩把供訪客坐的寬大椅子外,就是一大排書架和檔案櫃,所幸還有幾張雪梨港多彩的海報為室內增添了一絲活潑的氣息;裡面則是設有隱藏式攝影機的診療室。

今早第一個病人是來自俄亥俄州的四十歲婦女,她已被當成精神分裂患者治療六年了,一直到最近才有位腦筋動得快的醫生,認為她老是聽到許多人在她心中跟她講話的癥狀,可能和MPD有關,建議她到紐約來找斯迪,她的復元情況頗令人滿意。

柯平醫生准十點鐘到達,對於斯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挪出時段來和他碰面深為感激,並且立刻切入正題。

斯迪聽得仔細,不停的紀錄,也插問一些問題,最後柯平作下結論道:「我並不是MPD方面的專家,但若有相關的徵兆,自問還看得出來,在近兩次的診療過程中,她的聲音、神態都曾起明顯的變化,她說自己在睡覺的話顯然是謊言,但她也真的不知道自己每次出外幾小時,都做了些什麼,她常作一個尖刀夢,在我請她表演時,她卻同時扮演了執刀者和受害者的角色,她的病例我全帶來了。」

斯迪迅速看過,一覺得奇怪便圈起來或者想了想,這個案例已吸引住他。一個飽受疼愛的四歲孩子被綁,直到六歲才釋回,對於其間兩年的事竟忘得一乾二淨!還有那不停重複的惡夢,加上一位姊姊的刻意保護,她面對挫折時的稚氣反應,父母過世後的自責。

放下檔案後他說:「哈滋堡那家醫院的報告書上說她可能曾受過長期的性虐待,並建議她立即接受心理治療,看來這項建議並沒有獲得採納。」

「她的父母親對這項建議抗拒到底,」柯平答道:「她也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心理治療。」

「典型的鴕鳥心態,不過想到那是十五年前的舊事,加上凱家夫婦的年齡,整件事似乎就變得比較容易理解了,」斯迪說:「能勸柔兒來接受診治最好,而且是越快越好。」

「恐怕很難,若不是晚兒苦苦哀求,她連我都不想見。」

「如果她不願意,那我倒想先見見她的姊姊,請她注意任何脫離本性的行為,還有對於任何有關自殺的話題,她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兩位醫生一起往外走,柯平看到接待室中有個雙手全綁滿繃帶的年輕女孩站在窗前往外看。

斯迪壓低聲音說:「這一點一定要留心,大部分在童年曾遭受嚴重傷害的患者,長大後都會有嚴重的自我傷害傾向。」

同一天晚上晚兒下班返家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玄關小几上的一疊信件,葬禮後她家的長期家務助理蘇菲亞便主動提議把本來天天都做的工作,改成每周兩次。「平時只剩你一個人,一周兩天就夠了,而且我年紀也已經不小,體力不夠。」

周一正是她得來的日子,所以信件才會整理得這麼整齊,室內也充滿著輕爽的氣息,從樓梯旁發出的暈黃燈光,更是散發出濃濃的家庭溫暖。

對於晚兒而言,下班回家的剎那,不啻是每天最難熬的時刻,以前她肯定會準時下班,爸媽一定會一人一杯餐前酒坐在客廳里等她。

晚兒咬咬下唇,暗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最上面一封信來自英國,在撕開封口時,她已確定這一定是白喬時寫來的,迅速看過一遍後,再細讀一番,喬時最近才得知那場意外,字裡行間充滿令人動容的同情,他跟晚兒說他有多麼喜歡她的父母,在他們家度過的時光又有多麼快樂,他也知道這段時間她和柔兒一定都不好過。

最後一段則頗令她不安。「晚兒,我打過電話給柔兒,她好像很頹喪,接著卻尖叫著說什麼:『我不會,我不會。』,然後把電話給掛了,我很擔心她,她是那麼的柔弱,晚兒,我知道你已經很照顧她了,但我還是想請你更加留心一些,我會在一月時返回柯林頓大學,屆時一定去拜訪你,最後附上我對你的愛,並請你代我親吻那個女孩。喬時敬上。」

放下信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好厲害,明天最好打個電話給柯平醫生,把這封信念給他聽,她知道他開了些抗憂鬱症的葯給柔兒,但她會吃嗎?晚兒走進書房,發現電話答錄機上的燈一閃一閃的,有人留言,是柯平醫生找她,還留下了電話號碼。

這麼巧,聯絡上他後,晚兒馬上把喬時的信念給他聽,並以驚懼不定的心情聽他說明為什麼要找紐約的唐斯迪大夫,請她儘快去和他碰個面,柯平把斯迪的電話號碼給了她,並聽她以虛弱、緊繃的聲音重複一遍後才安心的收線。

蘇菲亞幫她烤了雞肉還做了盤沙拉,但她才叉起食物便覺得喉頭緊縮。

接到她的留言的斯迪打電話過來時,她正好在啜飲咖啡,他說明天白天全滿了,不過六點時可以跟她碰個面,掛上電話後,晚兒再看一遍喬時的信,突然按捺不住衝動撥了柔兒的電話,沒有人接。

之後她每半小時就撥一次,終於在十一點時找到柔兒。「哈羅,」聲音挺輕快的,兩人閑聊了一下,然後柔兒說:「唉,你知不知道吃過晚飯後,我本來要寫完這篇該死的報告,結果卻睡著了,現在又得開夜車羅。」

同一時間裡,葛亞倫教授正好在床上伸個大懶腰,順手開亮燈,長長的窗子半開著,他卻覺得還不夠涼。以前他老婆蘇茹就曾因他這項習慣而調侃過他,說他上輩子八成是頭北極熊,蘇茹最恨整個卧室冷冰冰的了,不過她現在已不太有機會再開任何同類型的玩笑,亞倫拉開被子下床來。

過去三年蘇苑一直在曼哈頓一家隸屬於麥迪森飯店的旅行社工作,起先只是偶爾待在紐約過夜,後來便越來越常在傍晚打電話過來說:「甜心,我們今天忙死了,還有一大堆文件要弄,你自己吃飯沒問題吧!」

六年前和她在一次去義大利旅遊中認識時,他已過了三十四年的單身生活了,自己吃飯當然不成問題;現在蘇茹在飯店中已租下一間房間,工作天大約都待在那裡,只有周末時才返家。

亞倫把窗子全部打開,任冷冽的夜風吹進來,覺得舒服極了,本想回床上去,想了一下後卻往外走,現在一點睡意也無,上床去幹什麼?今天又有封信寄到他辦公室來,蕾爾到底是什麼人?在現在及過去的學生中,都沒有叫作蕾爾的人啊。

他這間房子是鄉村型的平房,早在娶妻之前就買下來了,有一段時間蘇茹似乎很熱中於裝潢,尤其愛把舊傢具全換掉,但經過幾年下來,現在又開始回覆單身漢住宅的味道。

他抓抓頭皮,再把老是往下掉的睡褲拉高,經過客房,穿過客廳、廚房、起居室,直進書房,先把大燈開了,再摸出抽屜鑰匙,打開來拿出那些信一封封從頭看起。

第一封是兩個星期前寄來的。

親愛的亞倫:

昨晚共度的纏綿時光令我恍如重生,真難相信我們不是一對熱戀已久的情人,或許這該怪上帝沒有讓我們早日相識吧?你知道我要花多少力氣才控制得住自己不跑上屋頂向著全世界宣布我有多愛你嗎?我知道你也有相同的感受,可惜這段感情仍然不能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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