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所以我們中斷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們享用了冷戰後第一個幾十年的繁榮,我們沉溺於我們人類偉大的事業當中:我們停了下來,聞聞玫瑰的香味……

他們離開飯店後,瑪麗和龐特與梅加會合,陪著她玩了一會兒。但很快就是她上床睡覺的時候,梅加回到她的監護人達卡拉·波爾貝的家裡,這讓瑪麗想到一個好主意:她和龐特可以去邊緣區龐特的家裡過夜,畢竟,阿迪克不會在的,這樣班德拉和哈布就可以單獨待在自己家裡了。龐特對這個建議大吃一驚——一個女人去男人家有些不尋常。雖然瑪麗現在已經去過兩三次——但是,在瑪麗解釋完不願在有別人在家的情況下做愛之後,龐特很快就同意了,他們叫了輛立方車,駛向邊緣區。

幾次美好的性愛之後,瑪麗躺在圓形浴缸里,龐特坐在椅子上,假裝在看筆記本電腦上的東西。但是瑪麗注意到他的眼睛不是從左往右看,或者按照他們的習慣,從右往左看。帕勃躺在它主人的腳邊打盹。

龐特的姿勢與智人的男性不同:儘管他下頜很長,卻沒有屈手肘托腮。當然,他手臂的比例非常不正常。不,該死,不。不該用「正常」這個詞。當然,要他去模仿羅丹的《思想者》的姿勢,肯定很不舒服。或者——為什麼瑪麗以前沒有注意到?龐特的枕骨在後腦中佔據相當的分量,使他沉重的臉獲得了完美的平衡。或許,思考的時候,他就沒必要托起頭。

當然,不用說龐特現在就陷入在沉思當中。

瑪麗從浴缸中起身,只裹了一條浴巾,就在屋子裡走動著。她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一分錢來買你的想法。」她說。

龐特皺起眉頭:「我懷疑可值這麼多錢。」

瑪麗笑了起來,輕撫著他的上臂:「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

「不開心?」龐特說,「不,不,沒有呀。我只是在想事情。」

瑪麗環抱著龐特寬寬的肩膀:「跟我有關嗎?」

「嗯,有點兒關係。」

「龐特,」她說,「我們說好,讓我們的關係好好維持下去。但我們能做的唯一辦法就是相互交流。」

龐特看上去完全領會,瑪麗心想,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是:你認為我會不知道嗎?

「那麼……」瑪麗說。

「還記得韋羅妮卡·香農嗎?」

「當然,勞倫森大學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讓瑪麗·沃恩看到了聖母馬利亞。

「在她的研究中,有一個……一個暗示,」龐特說,「她辨別出了智人大腦中負責宗教衝動的那部分結構。」

瑪麗深呼吸一口。她不習慣那個概念,但是她體內的那個科學家不能忽視韋羅妮卡顯然已經證明了的事實。但是……「我猜是的。」瑪麗吐出呼進去的空氣。

「嗯,要是我們知道什麼會產生宗教,」龐特說,「那麼……」

「那麼什麼?」瑪麗說。

「那麼或許我們就有法子治療它。」

瑪麗的心怦怦直跳,她想她要從椅子扶手上跌下來了。「治療,」她重複道,好像是聽到這些詞從她自己嘴巴里說出來才清晰一樣,「龐特,你不能治療宗教,它不是一種疾病。」

龐特什麼都沒說,只是低下頭。瑪麗看到他的眉毛緊鎖,好像是在說:「是嗎?」

瑪麗決定搶在龐特開口講她不願意聽的事情之前:「龐特,這是組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但這也是你們世界中有那麼多罪惡的原因。」

「但也是有很多偉大崇高的原因。」瑪麗說。

龐特側頭轉向瑪麗:「是你叫我說的。我只是想自己私下裡想想。」

瑪麗皺起眉頭。要是他什麼都不說,她永遠都不能問他有什麼不對。

龐特繼續說:「應該有可能確定是哪種基因突變導致格里克辛人的宗教信仰。」

基因突變。宗教是一種變體。親愛的耶穌。「你怎麼知道是我們的人基因突變?或許我們才是正常的,祖先傳下來的,你們的人才是基因突變。」

但是龐特只是聳聳肩:「或許是我們吧。要是這樣的話,那也不是……」

瑪麗接過他的話來,她的口氣全是譏諷:「也不是自從尼安德特人種和智人人種分開後唯一進步的地方。」

「瑪爾……」龐特溫柔地說。

但是瑪麗並不打算就此罷休:「看!你們的音域不如我們的廣!所以我們更高級。」

龐特張開嘴想要抗議,但又合上嘴,不做聲。但是瑪麗知道他想講什麼。對她這話的最好反駁就是格里克辛人喝水的時候可能會嗆死,但是尼安德特人不會。

「對不起,」瑪麗說,她這回坐到了龐特的腿上,胳膊抱著他的肩膀,「對不起,請原諒我。」

「當然了。」龐特說。

「對我來說,這個是很難的概念。當然你會理解的。宗教作為一種偶然的基因突變,宗教帶來的損傷。我的信仰只是一種生物反應,根本就沒有現實基礎。」

「我不能說我理解,因為我真的不理解。我從不相信無視事實的一切。但是……」

「但是?」

龐特又沉默了,瑪麗換了個位置,往後面挪了點,這樣她好研究他那張寬寬圓圓的、長滿鬍鬚的臉。他那金色的雙瞳里滿是智慧,滿是善良。

「龐特,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的。我最不希望你做的,就是你不願意與我坦誠相待。請你告訴我,到底你想說的是什麼?」

龐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這麼做的同時,也讓瑪麗感覺到一陣微風。「還記得我對你講過我去看人格塑造師嗎?」

瑪麗點點頭。「是的。關於我被強姦這事。」

「這是我去諮詢的主要目的。但是,還有,還有一件事情……」

「我們稱之為問題。」瑪麗說。

「啊。我還有一些別的問題要解決。」

「然後呢?」

龐特往椅子裡面挪了挪。「諮詢師名叫朱拉德·塞爾根,」龐特說,這是毫不相干的話,他是在思考的時候拖延時間,「塞爾根有個假設,關於……」

「嗯?」

龐特微微聳肩:「關於你吸引我的原因。」

瑪麗感覺到後背僵硬起來。很顯然,她成了龐特的問題根源,這已經很糟糕了,但成為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的理論研究對象更糟糕!她冷冰冰地問道:「他的猜想是什麼?」

「你知道我的女伴克拉斯特是死於血癌的。」

瑪麗點點頭。

「她不在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就像那些紀念越南老兵的牆。」瑪麗說,記得他們去過華盛頓,龐特對那個景點印象很深。

「的確是!」龐特說,「的確是!」

瑪麗邊點點頭,邊整理頭腦中瑣碎的思緒:「在愛他們的人心中,紀念牆上的那些人依然以某種形式活著,這種想法讓你很不舒服。」

「Ka.」龐特柔聲地說。要是巴拉斯特只說了這個詞,克里斯蒂娜就不會多事把這個尼安德特的詞翻譯成「是」。

瑪麗又點點頭:「你是……你是在嫉妒他們,儘管他們失去親人,但是他們依然有安慰。而因為你們不相信有天堂,或是來生,所以你們就得不到這種安慰。」

「Ka.」龐特又說,但是,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繼續,克里斯蒂娜在翻譯著,「但是塞爾根和我並沒有談到那次華盛頓之旅。」

「那麼是什麼?」瑪麗問。

「他暗示我……我被你吸引的原因……」

「是什麼?」

龐特抬起頭,看著天花板:「我以前說過,我從來不相信任何與事實相悖的跡象,或者說是眼見為實。但是塞爾根建議,或許當你說你有靈魂,就算死了,也依然會以某種形式存在的時候,我真的相信了你。」

瑪麗的眉毛擰在一起,頭歪向一側,肯定是迷惑不解:「是嗎?」

「他……他……」龐特講不下去了,最後,他只好抬起左臂,說,「哈克?」

哈克接過他的話,直接用英語來說。「你不要覺得奇怪,瑪爾,」機侶說,「龐特他自己也不明白,但塞爾根學者很清楚,我也一樣。」

「是什麼?」瑪麗問道,她的心跳得很厲害。

「可以想像得出來,」機侶繼續說,「要是有朝一日你死了,龐特就不會像當年克拉斯特死了那樣悲傷——倒不是因為他愛你少一點,而是因為他相信你依然以某種方式存在著,而減輕點痛苦。」

瑪麗渾身都鬆弛了下來。要不是龐特的胳膊抱住她的腰,她只怕會從他腿上滑下來。「我的……上帝呀。」她說。她的頭腦一團糨糊。

「我也不是認同塞爾根的看法,」龐特說,「但是……」

瑪麗微微點點頭。「但是你是個科學家,這是……」她停了下來,相信有來生,居然能起到這樣的安慰作用,「這推測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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