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火女孩湯川 第五章

看到灰白色的天花板,和各種銀色的器具,我意識到自己正在醫院。醒來的我發現正裹著乾淨的被子躺在床上,全身充滿治療後的痕迹。

我不清楚自己為何在此,營地里的那一幕感覺像是一場夢。我的傷並不重,骨頭和關節也沒有大礙,就是皮膚還有點火辣辣的,而且發紅,應該是輕度燒傷。頭髮像被燙過似的打卷,受到高溫灼燒的毛髮全都變得硬邦邦的。

醫生和護士來到身邊,告訴我被營地火災燒傷了,而且記憶可能暫時有些混亂,所以希望警察詢問的時候能夠想清楚再說。

「湯川在哪裡?」

「湯川?」

醫生表示不解。我回想起湯川四季是個偽造的名字。

「我應該和一名女子一起被送到醫院。」

其實我覺得應該是她找人來幫我的。我最後記得的,是那個叫溝呂木的青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畫面。不對,我還記得之後,我扶起肩膀被打穿的湯川,從那座小別墅里逃了出來,然後我就不清楚發生什麼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一個人來的。」

說完,醫生走出病房,護士也跟著走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我。

過了幾個小時,兩名警察來到病房給我做了筆錄。不過看樣子警察那邊已經自圓其說了。他們認定營地的火災是由縱火導致的,而我當時正好路過附近,然後就被嫌犯打暈。

「……不是那樣的。」

「沒有,就是那樣的。」

兩名警察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他們表示我疲勞過度,需要好好休養。他們知道自己在扭曲真相,看來這背後一定有什麼力量在指使。

「就算你真的經歷過什麼,那也一定是錯覺。你只要認同我們的意見就行了,不會讓你吃虧的。」

我在醫院住了兩宿,窗外是郊外風景,可以看到彈珠球店巨大的停車場。我向護士詢問醫院的位置,她告訴我從營地里的那片湖開車往南走便是。我的手機和行李都不知去向,所以只好用醫院的電話和外界聯繫。首先我給伯父打了個電話,對自己沒去上學也沒在六花庄表示歉意。但他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我失蹤,對我說的也沒什麼興趣,我決定還是先不對他講自己父母是怎麼死的。

出院時,醫生並沒有管我要錢,反而還給我一個裝有現金的袋子當路費。我一看,裡面的前足夠我環遊世界。醫生似乎對這件事不想說太多。

「這不是我的錢,你拿著就行。」

估計是封口費吧,住在那個世界的人想讓營地里發生的一切永遠從世人視線中消失。

我坐著公交回到了六花庄,湯川從這裡搬走已經過了五天。看到熟悉的木質公寓,我的心頭湧出跪倒痛哭的衝動。得知我回來的消息,六花庄的住戶一個個前來問候。

「管理員你回來啦,我還以為你直接去入贅了呢。」

和平常一樣,住在102的立花女士把做多的煮菜拿給我吃,而住在203的秋山母女也覺得我在和湯川暗中交往,這幾天是去她那裡住了。

「被甩了?」

「我都說不是那樣的啦。」

秋山伊織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往我手裡塞了一塊檸檬糖。103室的東先生夫婦這幾天在打賭我過幾天回來。

「別聽別人這說那說,其實我們都知道,管理員和湯川沒有那種關係,畢竟你不擅長談戀愛嘛。話說你這頭髮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湯川搬走時借的那輛車現在怎樣了,那輛車當時停在小別墅的停車場,沒準已經被大火燒毀了。我來到湯川工作過的澡堂一看,結果發現擁有那輛車的老夫婦又有了別的車,不過好像並不是新車,而是臨時借用的。

聽老夫婦說,湯川借走的那輛車並沒有還回來,而是在湯川新家的地方被別的車撞毀了。隔天湯川打來電話,很委屈地把事故告訴給老夫婦。警察也給他們打來電話,表示車不用拿拖車運走,而是交給他們處理換一輛新車給他們,臨時用車和新車的費用全都由肇事方承擔。於是老夫婦就這麼辦了。

「管理員,你知道營地發生火災了嗎?」

一天,住在202的柳瀨讓我陪他喝酒的時候對我說。

「據說是當地的小混混闖進去放的火。」

「新聞里確實是這麼說的,不過好像並不是這樣。我在小酒館聽一個當記者的朋友說,那邊有兩家暴力組織在起糾紛,碰巧有個去湖邊觀光的人聽到了槍聲。然後他經過調查發現,那個營地的所有人,其實是暴力組織的成員。」

六花庄的住戶並不知道我曾經在營地里待過,他們都以為我幫湯川搬完家就獨自一人去溫泉玩了幾天,玩著玩著一高興,就順便燙了個頭。

「但最近我和那個調查營地的記者聯繫不上了,希望他別出什麼事。」

「柳瀨,咱們換個話題吧。」

「也好。來管理員,咱們再干一杯,前幾天我搞到一瓶叫帶蟲龍舌蘭的酒。」

他取出一個酒瓶,只見裡面浸泡著一隻青蟲。

再次遇見湯川,是營地那次噩夢發生後一個月的一天。那天大學同學正找人去K歌,他們問我去不去,我看看窗外搖了搖頭,校園裡正下著鵝毛大雪,得趕緊把六花庄屋頂的積雪打掃乾淨才行。

踩著雪地,我回到六花庄,從倉庫取來摺疊式梯子和掃雪用具後爬到屋頂,站在高處眺望四周,小鎮已披上皚皚白雪,所有房子的屋頂全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確認下面沒有人,我拿起T字形的鏟子開始一點點除雪。為了不滑倒,這個任務不僅需要體力,而且還得集中注意力。

爬到樓頂所用的梯子就留在外牆,靠近屋檐的地方用繩子固定以防滑落。清掃工作剛開始沒多久,就聽到梯子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有人爬上來了。是六花庄的住戶前來幫忙嗎?我停下手裡的活調整呼吸。

一頂毛線帽子從屋檐鑽了出來,然後出現的,是白凈的額頭,和清秀的眼睛和鼻子。是湯川爬了上來。她小心翼翼地來到屋頂,朝我嫣然一笑。

「好久不見呢,管理員。」

「湯川!」

「噓!」

她把食指放在嘴邊,向周圍觀望。

「小點聲,別讓大家發現了。」

「你沒事啊,我一直都很擔心你。」

湯川彎著腰,沿著屋頂一晃一晃地來到我跟前。從毛線帽子出來的頭髮在肩上舞動,和上次相比短了一些。

「你剪頭髮了?」

她用手指捲起髮絲說道:

「因為燒焦了所以就都給剪了,感覺如何?」

「挺不錯的。」

「太好了!」

那天在小別墅里產生的熱量讓她也受到了輕微的燒傷。但她的眼睛已經完全康復,而且沒有留下後遺症。不過被射穿的肩膀仍然很痛,剛才爬梯子的時候也很小心那裡,好在沒有傷到骨頭,傷口也完全癒合了。

「剛才我去了一下澡堂,畢竟把人家車弄壞了,我得親自道歉。不過說實話,我其實不允許出門,父親囑咐我事態平息之前要待在家裡。」

「於是你就悄悄溜出來了?」

「回來的路上我到六花庄一看,結果發現管理員在除雪。我本來在想要不要和你打聲招呼。想來想去還是想和你聊會天,所以就來了。管理員,這次真的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我就沒有過那麼可怕的經歷,都有心理陰影了。」

一把槍指著我的腦袋,沒準我就死在那裡了,想想我就嚇得渾身發抖。

「那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我根本就是毫無關係的人啊。」

然而湯川只是笑眯眯地看著我,她用戴著手套的雙手捂住嘴,對我說:

「不過我開始對你刮目相看了,還記得最後你叫的那一下嗎。」

雪花從我們之間飄過,笑容滿面的她眼角卻微微發紅,那並不是催淚瓦斯的緣故。也許她正回想起當時那種絕望的情境,也許她正沉浸在得救的喜悅中,或者那是另外的一種感情。

我們就這樣聊了一會,能聽到她在六花庄的往事,我感到十分高興。我把六花庄住戶的近況講給她聽,表示大家都十分想見見她,她聽完後一時哽咽。過了一會,我繼續開始打掃積雪。

「啊,我也來幫忙。」

話音剛落,她便抬起手在空中一揮,頃刻之間,任務完成,屋頂的積雪全都融化蒸發掉了。我們小心翼翼地從梯子爬下來。

「那就再見了管理員,我們後會有期。」

「好,到時候我們喝杯咖啡吧。」

我們在六花庄前分別,她深深低下頭,一邊融化著腳下的積雪一邊往前走,白色的水蒸氣從地面升起,一陣風吹來將霧氣吹散,風起之後,她已經消失在小巷深處。

時光荏苒,冬幕垂下,春風拂來。湯川以前住的201室仍然空著,有著燒焦痕迹的地板也換成了新的,我拜託中介幫我募集新租戶,然而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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