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火女孩湯川 第三章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我拿出月票走下車。冷風一下子將我身上的汗吹乾。溝呂木在車裡朝我點頭示意。車輛再次啟動,在白色尾氣的籠罩中駛遠了。這裡路燈稀少,車輛也不常經過,所以道路一片漆黑。公交車的尾燈漸漸消失在遠處,眼前的景色就好像載有惡魔的車輛重新回到黑暗世界一般。

路過私人酒館的燈籠時,濃重的煙味和酒味撲面而來。一隻瘦骨嶙峋的野狗趴在冷清的街道上,它可能快要死了。我一邊走著,一邊回想起溝呂木剛才的話。本來發火能力就已經脫離現實生活,再加上剛才溝呂木那信手拈來的暴力舉動,我感覺自己正常的世界觀正漸漸崩塌,而闖入了血雨腥風的世界中。

破舊的公園外點著一盞路燈,坐在座椅上的我不停地思考。鞦韆、滑梯和爬梯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我凍得瑟瑟發抖,這時從身後傳來聲音。

「怎麼了管理員,為什麼在這裡?」

披著圍巾的湯川手提購物袋站在公園門口。我找不到回應的話語。她朝座椅走來,一頭長髮從毛線帽子里灑落出來。

「會感冒的。」

「那個,我……」

湯川輕蹙眉頭,似乎是察覺到我有些不對勁。路燈灑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膚更為耀眼。

「有煩心事?」

「湯川,我有些事想問你。」

「問我?」

她瞄了一眼腳下的地面。片刻過後我便知道她做了什麼。她嘴裡好像含著糖,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們首先閑聊了一陣,比如澡堂的工作,還有六花庄住戶的事。過了一會,周圍不再那麼冷了,公園裡薄薄的積雪也不見了影子。我彎下身摸摸地面,有點暖和。

「話說湯川。」

「什麼事?」

「今天我遇到了一個認識你的人,他左胳膊沒有了。」

「左胳膊?」

湯川歪歪腦袋,略帶紅色的頭髮從肩膀飄落。

「沒有印象嗎?」

「他有什麼別的特徵?」

「他叫溝呂木。」

「嗯……」

「說話有點口吃,而且經常眨眼。」

耳邊傳來糖被咬碎的聲音。湯川瞪大雙眼看著我,看來她想起來了。

「他還記得我啊。」

她慢慢地,靜靜地閉上眼,然後低聲呢喃。

「世界真是小啊。」

「什麼意思?」

「原來那個人叫溝呂木啊。我本以為那個世界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哎真是遺憾。」

湯川的面色十分緊張,感覺他很反感那位溝呂木青年。

也許是感覺到熱,她解下圍巾放進購物袋。我把剛才發生的那一幕講給她聽。

「那人究竟是誰啊?」

「他是很危險的人,是把我父親綁架到倉庫的組織的倖存者。」

湯川把真實情況告訴了我。雖然叫做父親,但其實並沒有血緣關係,他是在登記房屋租賃合同時,在擔保人一欄中出現的人物。

「先告訴你我是怎麼長大的吧。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我不知道父親的名字,母親是個俄羅斯混血,把我送到福利院後就沒了消息。」

福利院照看湯川的時候,她母親寄過一封信,信里涉及到發火能力,還寫著她的祖母參加過蘇聯的藥物試驗。

「小時候,我一哭周圍就會冒出火花,福利院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出來收養我的,就是父親。」

湯川的父親也是從福利院里走出來的,收養湯川後像親生女兒一樣把她撫養成人。湯川無憂無慮地長大,最後成為他工作的一個幫手。

「什麼樣的工作?」

「我的父親是在地下工作的。」

「是指黑社會暴力組織這樣的世界嗎?」

她點點頭。暴力組織具體的勢力分布我並不清楚。據湯川講,這一帶總共有兩個勢力。一個是她所在的組織,這個組織通過和俄羅斯黑手党進行違法貿易而不斷壯大。而另一個勢力是依靠藥物加工和交易作為財源,溝呂木就是其中的一員。

兩家勢力矛盾不斷,而就在去年,被湯川尊稱父親的那位男子被綁架了。

「怒氣衝天的我闖進倉庫,把父親帶走的人當中,大部分很快就燒成了灰燼。」

我回想起不久前202室的柳瀨告訴我的那件事。倉庫里發現了幾雙腿,而腿以上的部分變成了灰。湯川所說的就是這件事嗎?

「父親身邊的人都死了,但還有一個在倉庫深處的人拿槍狙擊我。」

「狙擊?!」

「他手裡拿著來複槍。我馬上展開反擊,但最終讓他逃掉了。」

那個人恐怕就是溝呂木吧。他拖著失去左臂的身子從湯川的虎口中逃脫了。

「從父親口中,我得到了關於那個人的情報。他是個口吃很嚴重,眨眼很頻繁的年輕男子。他的父母都是癮君子,因為欠錢,就把自己的兒子賣了。這一切都是父親通過竊聽從對方那裡獲知的。」

我瞧瞧看了看湯川的側臉。本以為她不食人間煙火,但沒想到居然是那種世界的人。她面帶微笑地說:

「對待殺人我從不猶豫,畢竟已經習慣了。」

也許湯川內心殘留著一絲愧疚。和我以及六花庄的住戶接觸,而將真正的自己埋在心底,她可能心裏面十分糾結。

我有些話必須跟她講,但我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我本來打算不再做那些事了,我拜託父親準備了全新的名字和身份證。我打算開始正常的人生,但現在看來,正常的人生也將要畫上句號了。」

看來湯川四季並不是真名,她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看到她冷峻的眼神,我內心不禁一顫。那個在六花庄耐心聆聽老人訴說,和我們一起興高采烈地打雪仗的湯川不見了。

「湯川,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搬出六花庄的。」

聽到這句話,我首先感到的,是安心。我一直想讓她搬出去,讓她繼續住在六花庄實在太危險。她是暴力組織的一員,而且以前還殺過好幾次人。按照法律來說,她百分之百是個犯人。如果我報警的話,應該沒人會指責我。然而,等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正向她道歉。

「實在是對不起……」

她揚起嘴角,只是微微一笑。雪花划過路燈的光亮,落到地上,旋即化為烏有。她拾起購物袋。

「沒事的管理員,我一直覺得自己會被轟出去的。明天我就搬走,哎,還得借輛車才行。」

「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有的。」

「是你父親的地方嗎?」

「不是,有一個湖,湖邊有座小別墅,我先到那裡藏一段時間。啊對了管理員,我也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講。」

在回六花庄的路上,她把那件事告訴了我。那件事對我帶來了巨大的打擊,那一晚我徹夜難眠。

第二天上午,湯川來到她所就職的澡堂,她這次去是為了向那裡的老夫婦提出辭職申請。

「家裡有點事,我需要離開這裡。」

老夫婦表示十分惋惜。同時湯川從老夫婦手中借來一輛輕型機動車。她表示等搬完家一定把車還回來,然後她便開車從澡堂返回六花庄。

她有駕照,上面寫著的名字也是湯川四季。按照她在公園裡講的,這應該是偽造的,不過駕照卻怎麼看都像是真的。看來為了讓湯川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她那位叫父親的人讓技術高超的人偽造了駕照。

面對湯川的突然離開,六花庄的住戶都感到震驚和悲傷。她挨家挨戶獻上分別的話語。出發時間是在午後。停好車,把行李箱和木箱放進去,這時住戶們手拿餞別的禮物圍了過來。

「姐姐,這個給你。」

住在203室的秋山伊織把自己疊的鴿子送給湯川;102室的立花小姐送的是煎餅,而103的東先生則獻上賭彈珠球時中的香煙。

「雖然不知道你抽不抽煙,可我也就這個能給了。」

「謝謝,我很高興。」

六花庄的生活雖然短暫,但湯川十分感激地接過這些禮物。不知道對於曾在血腥世界中掙扎的她,六花庄恬淡的日子是怎樣一種感受。

「這酒,雖然已經喝了一點,不過很難見到的……」

住在202的柳瀨今天也是喝得大醉,他把貼著外文標籤的酒瓶遞給湯川。湯川把禮品放到后座,然後邁進駕駛室。

「我去幫她搬家。」

向住戶們解釋完,我也來到副駕駛的位置系好安全帶。沉思了一夜,我一大早來到201室,請求她帶我一起過去。我對她之後要去的營地產生了興趣,因為昨晚她的一席話,讓我擁有了必須去那裡看一看的理由。剛睡醒的她揉揉雙眼,同意了我的請求。

到出發的時間了,湯川踩下油門,六花庄古舊的外表和住戶們的面容漸漸消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