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是空氣 第一章

像我這樣,沒有個性,外在沒什麼特點,隨處可見的小石子一樣人畜無害,可有可無的存在,中學的時候,沒有記得我名字的老師,沒有好好跟我打過招呼的同學。倒也不是故意無視,只是我的存在感實在過於稀薄,常人難以認識到,擁有這樣體質的就是我。

也有不得不發言的場合。比如上課中,老師從學生名冊中隨便叫人。即使如這般沒有存在感的我,也還是記載在學生名冊上的。

「鈴木,這個問題你來解答。喂,鈴木伊織,人呢?」

我舉起手,不少同學,怪異的看向這邊。

「誒?我們班還有這個人?」,我不太喜歡這種視線。

然而沒有存在感也不全是壞事。中學時代,拉幫結派橫行。看起來像不會惹事的數名男生和女生結成一夥,專門以那些老實的男孩子為目標,取笑啊,把東西藏起來之類的惡作劇。

在班級階級中處於下位的人可以說每天都過的戰戰兢兢。靶子隨時都可能釘在自己頭上,所以他們盡量小心處事,不引起那幫人的注意。

我卻怡然自得。因為本身就只有可有可無的存在感。大搖大擺走過那幫人的旁邊,他們也只當一陣風刮過一樣。

最後,那個被當成目標的男生轉校了。

想起當時的事情,我有些自責。為什麼當時不做點什麼呢。沒有向那個男生伸出援手的我只是旁觀到最後。如果自己有一點正義感的話,也許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另外一個好處就是,走夜道的時候,不會被壞人盯上。最近,市內不斷發生針對女性的暴行事件,我朋友中也有遇到過。然而我和這種事情簡直無緣。

我為什麼成長成這樣是有理由的。可以說是生存本能吧。父親在外面笑意盈盈和鄰里關係也都處的不錯,不喝酒不賭博。只是下班一回到家就開始對我和母親進行訓話,有時根本不知道為什麼一拳就過來了,父親就是這樣的男人。

有一次「聽你呼吸就覺得煩」,父親把玻璃制的煙灰缸扔向母親。雖然沒有生命危險,頭上的血溢滿全身的母親已經給了我極大的衝擊。本能就在這時發動了,保護自己的本能。不掌握逃離父親暴力的方法就太危險了。所以父親在家的時候,我儘可能的讓自己不顯眼。

不是說像捉迷藏一樣藏到哪裡去的意義。狹小的房間里無處可躲,這種做被父親發現了反而會招致更大的暴力。所以在房間里,即使在父親的視野里,也盡量如融入牆壁一樣,不去引起他的注意,我進行的就是這樣的訓練。

漫畫「哆啦A夢」中登場的道具「石子帽」。戴上這頂帽子,就如路上的石子一樣遁於無形,即使就在眼前也不會入得了對方的眼睛。即所謂的透明人。不不,是連和這個人的關係都忘卻,這比透明人還要方便吧。我所追求的就是這種狀態。

估摸父親要回來了,我就在房間的角落裡抱起雙腿,放慢呼吸。想像著自己的身體從那裡消失。從指尖開始輪廓消泯,空氣和自己的境界變得曖昧,我的身體在想像之中溶解擴散入房間。忘記自己的名字,我的意識就如靈魂出竅一樣,從天井俯瞰整個室內。這不是實際的視界。現在想起來,那不過是自己妄肆的想像。但這麼做的時候,確實讓我感到自己這樣人類的存在漸漸消失。

神明似乎聽到了我的祈禱,父親對我說話的次數漸少,也不再對牆邊的我投去視線。漸漸的,家族三人都在的時候,有關我的話題漸漸淡去。準備吃飯的時候,看見母親只盛了兩碗,我終於憋不住了。

「媽,我的飯呢?」

這時候母親才一副驚訝的表情扭過身來,認真確認我的存在之後,這才給我盛上飯。那個時候的母親,似乎暫時忘卻了自己女兒的存在。

習慣了這種狀態後,很快走路的時候也能保持這樣了。不管父親心情如何,我一直收回自己存在的觸角,避免和父親接觸。不知何時,一如呼吸和心跳一樣,熟稔的自己不需要刻意,就可以保持存在感極低的狀態。

我現在對於自己的身體還保持著向空氣擴散的認識。小時候形成的觀念再難以改變吧。所謂鈴木伊織的骨肉之軀,只是依附於意識的存在,所以什麼都不做的時候,周圍人絕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說普通人的存在感為100的話,處於平靜狀態的我的存在感差不多就是5吧。比如說,和別人在同一個房間的時候,我這邊不出聲的話,別人根本不會注意到我。我在努把力的話,0也是可以達到的。這種狀態下,完全等同於空氣。

我的存在感,是由對身體性消泯的意象中消滅的。而反過當然就會上升,純粹的不可抗力之下這種事情也會發生,比如被誰碰的時候,肝膽疼痛的時候,因為疲憊呼吸紊亂的時候,強烈意識到自己身體的同時,空氣漸漸凝重,鈴木伊織這樣一個人開始被周圍意識到。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父母終於是離婚了。母親打工地方的上司為此做了不少工作,離得還算順利,沒有避免更大紛爭。我自然是跟著母親,不知道父親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離婚半年後母親就再婚了。對方當然是打工地方的上司。弟弟出生我們成了四人家族,母親的身上在沒有淤青。新家是單間房,環境很好。母親得到了幸福的人生。問題在於我。

我身體里流的血,會讓他們想到父親吧。母親和繼父,總是隱約有疏遠我的感覺。沒有我的話,就能和過去完全切斷,以完美的三口之家重新出發了。所以在這樣的新家裡,我也秉承著之前的習慣,繼續著消滅存在的修行。

沒有給我盛飯也無所謂。母親忘記我應該能幸福的生活吧,不如說這是我所希望的,扭頭看著哄孩子的母親和繼父,我給自己盛起飯默默的吃起來。

雖說是單間房,我也是有自己的房間的。門上有我的名牌,看到這個的母親和繼父應該會發出「啊,我們家還有一個人啊」之類的感慨。

弟弟四歲左右的時候,有來過我的房間。那是在家裡亂跑的時候吧。面對從門縫悄悄往裡看的弟弟,我頓時來了惡作劇的心理。

「你好啊……」

我打了招呼後,剛才還視線不定的弟弟,驚奇的發現了我。好像本來是空無一人的房間,突然冒出個人的感覺。

「你是?」

弱弱的聲音。

「你姐姐……」

「我,哪有姐姐?」

「當然有啊。一直看著你長大呢。只不過一直裝成不在這裡的樣子……」

「哼。但我可認識姐姐哦……」

神神秘秘的語氣中,他似乎是把我當成了贈與點心的妖精之類的存在。小時候因為想要吃點心大哭而大人沒空理會時我就會把餅乾汽水什麼的塞到他手裡,這就是原因吧。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把點心放到自己手上,又馬上消失不知道哪裡去的我,在弟弟看來很不可思議的樣子。

我上高中那年,弟弟上了小學。這個年齡也該對妖精論產生懷疑了吧。現在的他,又會是怎麼認識我的呢。

只是在索要學費和生活費,或者是需要家長簽名的時候我才調整自己的存在作為家族的一員出現在空氣中。和弟弟的交流也僅在與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姐姐在他的心中也許是有些可怕的存在。

這個世界上知道我的到底有多少人呢。一天之中我會無數次的考慮這個問題。確實存在於戶口本上。學校的名冊上也有我的名字。但像我這樣的,還是和不存在一樣,可有可無的生命。

早晨醒來,晴空一片展開的時候,打開窗戶我只是閉上眼睛,多想就這樣化為風的一份融解在空氣之中,那樣就可以什麼都不用考慮了吧。我想不到自己的將來會是什麼樣子。結婚生子嗎。在那之前喜歡上別人嗎。有點難以想像。

雖然會這麼想,其實是自己的多心。那是人生這個時期的通病。高中生活帶給我的也有對戀愛感情的覺醒。像我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去告白,只是遠遠的看著他,就已經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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