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十四 沒有我們的鳥類

在朝鮮半島非軍事區的西端,漢江河灣里一個淤泥堆積形成的小島上,住著一種最罕見的大型鳥類:黑面琵鷺,目前在全世界只剩下一千隻。朝鮮的鳥類學家曾經偷偷警告漢江對岸的同僚說,他們國內飢餓的同志會游過河去,偷黑面琵鷺的蛋來吃。韓國的禁獵令保護不了落在非軍事區以北的野雁,那裡的鶴群也無法大快朵頤機械收割後留在田地里的米粒,因為在朝鮮都是以人工收割稻穀,連最小的米粒也不丟棄,所以沒有什麼可供鳥類填飽肚子的食物。

在沒有人類的世界裡,人類會留下什麼給鳥類?有什麼鳥類會留下來呢?曾與人類共存的鳥類有一萬多種,從重量不到一個銅板的蜂鳥到二百七十千克重、沒有翅膀的恐鳥,其中大約有一百三十種已經消失,算起來比例還不到百分之一,若不是當中有些物種太過引人注目,這個數字其實還蠻鼓舞人心的。恐鳥站起來高達三米,重量是非洲鴕鳥的兩倍。玻利尼西亞人在公元1300年左右,佔據了人類發現的最後一塊大型陸地紐西蘭之後,才短短兩個世紀,島上的恐鳥就絕跡了。三百五十年後,當歐洲人出現時,這裡只剩下一堆大型鳥類的骨骼殘骸與恐鳥的傳奇故事。

還有其他不會飛的鳥類也遭到屠殺,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生長在印度洋模里西斯島上的渡渡鳥。它們始終學不會怕人,在一百年內就被葡萄牙水手與荷蘭拓荒者以棒棍打死,煮來吃得一乾二淨。還有一種像鴿子一樣的大海雀,因為分布的範圍遍及整個北半球,所以從北歐到加拿大的獵人花了比較長的時間才讓它們滅絕,最後還是得逞了。至於疣鼻鴨,它是一種不會飛的大型鴨類,以樹葉為主食,很久以前就從夏威夷消失了,我們對這種動物所知有限,只知道是誰殺光了它們。

不過,最驚世駭俗的鳥類大屠殺卻發生在一個世紀之前,規模之大,令人難以想像,就像聆聽航天員解釋宇宙如何運作一般令我們感到困惑,因為超越了我們的理解範疇。在美洲候鴿的滅絕事件中充滿了無數的惡兆,這些惡兆明顯警告我們,事實上是尖聲疾呼,我們以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東西,或許未必如此。

早在雞肉加工廠大量生產出數十億的雞胸肉之前,大自然就已經做了同樣的事情,以北美候鴿的形式出現。任何人都可以輕易估算出候鴿是全世界數量最多的鳥類,一群候鴿聚集起來飛行可以綿延五百千米、多達數十億隻,遍布整個地平線、遮蔽整片天空。過了幾個小時,讓人覺得它們根本就沒有飛動,因為不斷有鳥飛過。這種鳥類的體形較大,遠比那些在我們的人行道和雕像頭上拉屎的鴿子更驚人。它們身上的羽毛是深灰色,胸部則呈玫瑰紅,非常可口。

它們吃掉的橡實、山毛櫸堅果與莓果多得難以想像。我們屠殺候鴿的一種方法就是削減它們的食物,因為人類砍掉了美國東部平原上的森林,種植我們自己要吃的食物。另一種方法就是用獵槍,一發獵槍射出的鉛彈足以射殺十幾隻候鴿。1850年之後,美國心臟地帶的林地大部分都已變成農田,數百萬隻候鴿只好全部擠在僅存的樹上,獵殺候鴿也變得更輕鬆。那時每天都有載滿候鴿的貨車送到紐約和波士頓。等到它們的數量好像真的開始銳減時,反而引起獵人想趁還有候鴿時加緊屠殺它們的瘋狂熱潮。到了1900年,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幾隻可憐兮兮的候鴿住在辛辛那提動物園的籠子里,等到動物園發現這個事實,一切都已經太遲。1914年,最後一隻候鴿就在他們眼前與世長辭。

在接下來的幾年間,候鴿的寓言一再被傳誦,但寓言中的教訓只有一小部分受到重視。一個由獵人成立的保育團體「野鴨基金會」(Ducks Unlimited)保存了幾千萬畝沼澤濕地,確保他們重視的獵物品種不至於沒有地方落地繁殖。然而,由於人類在這個世紀所展現的發明才華,比智人歷史上其他時間加起來還要多,因此在這個時代,保護鳥類的工作變得比較複雜,不只是讓有翅膀的獵物可以永遠要持續下去而已。

北美人對拉普蘭鐵爪並不熟悉,因為它們的行為跟我們預期的候鳥不太一樣。它們夏天在北極高地繁殖,所以當我們比較熟悉的雁雀飛往赤道,甚至赤道以南的地區時,它們前往加拿大與美國的大草原過冬。

這種跟雀鳥差不多大小的黑面小鳥長得很漂亮,臉上像戴了半張白色的面具,翅膀及後頸有赤褐色的羽毛色塊。不過我們多半只能遠觀,數百隻難以分辨的小鳥在冬季草原的強風中,擠在一起到田地里覓食。然而,1998年1月23日的清晨,卻可以在堪薩斯州的雪城近距離看到它們,因為地面上有將近一萬隻凍死的鐵爪。前一天晚上,有一群鐵爪在暴風雪中撞到了一片無線電發射塔。在濃霧與狂風暴雪之中,唯一看得見的東西就是閃閃發亮的紅燈,而鐵爪顯然是沖那些紅燈而去的。

從一夜之間驟死的數量來看,或許算是很高的數字,但無論就事件經過或整體數字來說,都還稱不上是格外不尋常的事故。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電視發射塔附近經常發現成群鳥屍的報道,早已引起鳥類學家的關注。到了20世紀80年代,據估計每座發射塔附近每年都會出現兩千五百隻鳥屍。

2000年,美國漁獵暨野生動物管理局(U.S.Fish and Wild Life Service)的報告指出,有七萬七千座高於六十米的傳輸塔安裝了飛航警示燈。也就是說,如果估計無誤的話,光是在美國,一年就有將近兩億隻鳥類會撞塔身亡。事實上,這個數字只是保守估計,因為行動電話信號傳輸塔正快速興建中,到2005年為止,已有十七萬五千座信號傳輸塔。如果再加上這些塔,鳥類死亡的數目就會激增到每年五億隻,這還是在資料不足的情況下所做的預測,因為大部分的鳥屍在被人發現之前,已經先祭了食腐動物的五臟廟。

在密西西比州東西兩側的鳥類學實驗室都會派研究生去執行可怕的夜間任務,即到電力傳輸塔去收拾各類鳥屍。紅眼綠鵑、田納西鶯、康涅狄格鶯、橙冠鶯、黑白鶯、灶鳥、畫眉、黃喙杜鵑等,死亡名單像是愈來愈完整的北美鳥類名冊,甚至還包括一些極罕見的品種,如紅嘴啄木鳥。其中最顯眼的是遷徙的候鳥,尤其是在夜間飛行的品種。

長翅歌雀就是其中之一。這種平原雀鳥的胸部呈黑色,背部是暗黃色,習慣飛到阿根廷過冬。鳥類生理學家勞伯·賓森研究它們的眼睛與腦部,發現一種演化特徵,不幸的是在電子通信時代這成了它們的致命傷。長翅歌雀與其他候鳥都有感知磁場的結構,讓它們可以根據地球磁場確定方位。而確定方位的機制牽涉到它們的眼睛,光譜中的短波端(紫色、藍色、綠色)顯然是啟動導航設施的關鍵,如果只有長波的紅光,它們就會迷航。

賓森發現候鳥演化出一種天性,就是在惡劣天候中會朝著光源飛行。在電力問世之前,唯一的夜間光源就是月亮,朝著光源飛行就可以遠離有害的氣候。因此,當濃霧或暴風雨阻絕了所有視線,有節奏地閃著紅光的鐵塔,就像希臘水手難以抵抗唱歌的女妖一樣,對這些候鳥來說,這成了致命的誘惑。發射塔的電磁場破壞了候鳥的導航系統,它們就會繞著鐵塔打轉,而整座鐵塔會變成一個巨大的鳥類攪拌器,塔上的拉索鋼纜就成了銳利的刀片。

在沒有人類的世界裡,電信信號傳輸中止,紅燈也停止閃爍,每天數十億行動電話傳輸中斷,數十億隻鳥的生命也因此獲救。但只要我們還在,發射塔不過是人類文明不小心造成鳥類大屠殺的開端而已,而且屠殺還將繼續。

還有另外一種不同的塔,有格狀鋼骨結構,平均高度為四十五米,每隔三百米左右就有一座。這些塔不但縱橫交錯,有時還呈對角線排列,除了南極大陸之外,幾乎在每一塊大陸上都有。在這些鋼塔之間,懸掛著包鋁的高壓纜繩,承載著幾百萬瓦「吱吱」作響的電力,從發電廠傳送到我們的高壓電網。有些電線粗達八厘米,但是為了節省成本與重量,全都沒有加裝絕緣體。

光是在北美地區的供電網路,所有電線的長度總和就足以往返月球一趟半。隨著森林砍伐殆盡,鳥類學會了棲息在電話線與電線上,只要它們不碰到另外一條電線或地面形成迴路,就不會觸電。不巧,鷹、雕、鷺、鸛、鶴等大型鳥類的翅膀張開來,往往會碰觸到兩條電線或打到沒有絕緣的變壓器,結果不只是觸電而已,這些猛禽的鳥喙或鳥爪可能會立刻融化,或者是羽毛被點燃。有好幾隻人工飼養的加州兀鷲在野放時,就因為這樣的意外死亡,數以千計的白頭海雕與金雕也是如此。在墨西哥奇華瓦州所做的研究顯示,新式的鋼製電線杆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地線,因此就算是小鳥,最後也會加入電線杆下老鷹與紅頭美洲鷲的鳥冢。

其他的研究則指出,鳥類撞電線死亡的數目遠比觸電而死的要多。就算沒有電線網路,對候鳥來說,仍有更嚴重的陷阱在熱帶美洲與非洲等著它們。在這些地方,有太多土地清空作為農業用途,其中大部分農產品都是外銷,因此旅途中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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