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5、囚犯

他躺在地板上醒來,發現自己在一間病房裡。里森正在一張床上,像只小野獸一樣緊咬牙關。他站起身,差點又昏過去,只好順勢靠在床邊。

這時,他才發現有人坐在門邊。他們盤腿而坐,胸廓寬大,一副標準暴徒的模樣。他們腳穿靴子,尺寸是普通人的兩倍。

馬特又一陣頭暈目眩,胃裡開始上下翻湧。里森坐起來說:「如果你想吐的話,隔壁有個洗手間。」

馬特拖著腳挪進去,把之前喝的咖啡全吐了出來。他漱漱口,又拖著腳走回去,癱在里森身邊。「別指望跟他們說話,他們是俄羅斯人,」小女孩說,「他們已經對我嘰里咕嚕了好幾個小時,但我沒理他們。」

「他們有多少人?」馬特問。

「只有兩個。里瓦斯醫生說在更多人湧進來之前,邊界就關閉了。我不知道我們居然在跟俄羅斯人打仗。」

「我們沒有打仗。他們是給非洲人工作的。」馬特說。現在他知道是誰佔了邊界開放的便宜。如同阿爾·帕特隆喜歡用蘇格蘭保鏢一樣,玻璃眼達本瓦喜歡用俄羅斯人。外國人不像本族人一樣喜歡叛變。

「非洲人!我一定要見見他們。」小女孩說。

「你可別抱太大希望,暴徒有很多種的。姆本吉尼呢?」他問。

「里瓦斯醫生說他病得很厲害,需要做手術。」

馬特一時說不上話來。他當然知道醫生頭腦里在醞釀著什麼手術,而這就意味著,玻璃眼需要移植。「那裡瓦斯醫生呢?」

「不知道,」小女孩聳聳肩,「剛開始,他來找臭蟲,然後又回來帶他兒子和女兒。他們要去旅行,但壞人先來了。你能不能叫那些人放我們走?」

值得一試。馬特指指門,點點頭,示意自己要它打開。其中一個男人摸了摸自己下巴,用一種砂紙般的銼鈍聲說:「.」

馬特又試著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卻被推了回去。那是個懶洋洋的手勢,跟趕走一隻蒼蠅一樣,但男子的手勁使馬特一直退到了牆邊。

「也許他們會睡覺吧。」里森說。但那兩個人沒有絲毫睡意。他們用隆隆作響的俄語交談,抽煙,手捲煙草在他們手裡來回傳遞。

馬特嗅出了這種氣味,跟阿爾·帕特隆在派對上給客人抽的水煙袋的氣味一樣。「如果他們繼續抽,就會暈過去。」他說。但這兩名守衛也沒有絲毫要暈過去的跡象。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敲門,遞了幾盤食物進來,有牛肉乾、番茄和洋蔥。每個托盤還放了一大塊玉米糕,跟磚頭一樣重。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東西很好吃,玉米糕也不錯,雖然吃起來口感跟橡膠一樣。守衛用手抓著食物,津津有味地吃了個精光,然後在褲子上把手擦乾淨。他們還把馬特和里森盤子里剩下的東西一掃而光。

「我口渴。」里森抱怨道。她張開嘴巴,又指了指喉嚨。其中一個守衛便起身走進洗手間,端著兩個塑料杯回來。「我真希望他是從水槽里接的水,而不是別的地方。」小女孩說。

時間慢慢地過去。為了逗里森開心,馬特給她講了一個塞麗亞曾經講過的《聖經》故事。「參孫是一個力氣非常非常大的人,」他開始講,「當他還是個嬰兒時,便能抬起嬰兒床,把它扔到房間的另一端。」

「臭蟲也干過這事,」里森說,「他來回搖著姆本吉尼的小床,直到他掉下去。里瓦斯醫生把他綁進緊身衣里,綁了整整一天。」

被她這麼一說,馬特才想起自己忘了臭蟲。幸運的話,現在應該有人聽見他的尖叫了吧?不過,馬特覺得他要是遇到了玻璃眼達本瓦的士兵,運氣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當然,里瓦斯醫生應該能救他,但臭蟲對他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那個男孩只不過是另一隻兔子而已。

馬特感到頭很痛。鎮定珠的後遺症令他作嘔。

「嘿,你還好嗎?」里森晃著他的胳膊問。

一切都很好,馬特心想,阿提米謝修女、瑪利亞和菲德里托都藏起來了。西恩富戈斯失蹤了。臭蟲失去了一隻手。玻璃眼達本瓦已經佔領了鴉片王國。而姆本吉尼——

玻璃眼一到這裡就需要做移植手術,馬特突然一陣驚恐。那就意味著,他已經病入膏肓,很可能就快死了。里瓦斯醫生不多等幾個小時再打開邊界,真是太糟了。

馬特不願去想手術室里必然發生的事情,但他不得不面對。他還記得塞麗亞第一次喂他吃砒霜的事情。儘管他不知情,但她早就知道阿爾·帕特隆有心臟病。在他去醫院之前,她強迫他吃下砒霜。當時他以為是去見老人,實際上,卻是去獻上自己的心臟。

砒霜使馬特病得厲害,無法用於移植。阿爾·帕特隆只好移植一個小心臟應付,那顆心臟太小,根本無法負荷。情況就跟現在玻璃眼要對可憐的姆本吉尼做的一樣。

「我希望我們能呼吸新鮮的空氣,」里森說,「香煙讓我很不舒服。」

馬特看見守衛還在來回傳遞手捲煙,就指了指煙霧,裝出窒息的樣子。其中一個人打開門,說:「老實點!」

馬特盤算著自己要跑多快才能從門口溜出去,但他不能留下里森不管。「讓我們想想,我講到哪裡了?參孫的力氣之所以那麼大,是因為他從來不剪頭髮。那是一種魔法。」

「里瓦斯醫生說沒有魔法這種東西。」里森說。

「里瓦斯醫生是個蠢貨。有一天,參孫出門散步,遭到一頭獅子的襲擊,他徒手殺了它。後來,他發現一群蜜蜂住進了獅子的皮毛里,便吃了些蜂蜜。」

「蜜蜂不叮他嗎?」

「它們當然會叮,但參孫把它們抖掉,就像抖掉麵包屑一樣。英雄是不會擔心那種東西的。」馬特還告訴她參孫的女朋友黛利拉背叛了他,把他的頭髮剪掉,黛利拉的朋友還把他變成了奴隸。

「他的頭髮肯定會長回去的,」里森根據邏輯判斷,「然後他就可以把所有人打敗了。」

「他的頭髮的確長回來了,但沒人注意,因為他是個奴隸。參孫等啊等啊,一直在等所有敵人齊聚一堂的機會。一天晚上,他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他們為了取笑參孫,還帶他出席。參孫抓住支撐房子的柱子,把它們全部推倒。房子坍塌了,砸在所有人頭上,把他們全部壓扁了。」

「然後,參孫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里森結束了故事。

馬特這才想起故事的結局,但已經太遲了。「不是。」他說。

「他逃出來了,不是嗎?」

「恐怕沒有。他跟敵人一起死了。但他報了仇,這是最重要的。」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里森哀叫著,「我要一個圓滿的結尾!他應該抬起一塊大岩石,把他們砸死。」她抓起一個枕頭,用小拳頭打它。

「但事情不是這樣的。」馬特說。

「這是一個《聖經》故事。阿提米謝修女說,它們全都是真人真事。」

里森卻開始號啕大哭。其中一個守衛走過來,捶著自己的胸膛。「參孫。」他大聲宣布,還收緊肌肉展示了一番。

「你明白我們剛剛在說什麼嗎?」馬特問。

「不,參孫。」說完,他一拳又一拳地捶著自己。

「那是他的名字,」里森高興地說,「另外那個人叫什麼呢?黛利拉嗎?」

「黛——利——拉。」參孫指著他的夥伴,陰陽怪氣地喊。

「鮑里斯。」另外那個守衛糾正道。現在他走過來,用手勢邀請里森一起玩剪刀石頭布的遊戲。他們看出小女孩心情低落,想逗她開心。作為暴徒,他們倒也不算太壞。

夜晚降臨了,至少馬特是這麼認為的。這個房間沒有窗戶,男子做著示意睡覺的手勢。他們關了燈,但留下洗手間的門半開著。馬特身上還帶著塔姆林的手電筒,他們在黑暗裡走動時就用這個。

里森蜷縮在床上,但床太小,容不下馬特,他只好睡在地板上。儘管他精疲力竭,但還是無法安穩入睡。他打著瞌睡,不一會兒就醒了,內心很焦慮。俄羅斯人不規律地打著鼾,並時不時地哼哼,把另一個人吵醒。

半夜的時候,里森從床上爬下來坐在馬特身邊。「我在黑暗裡很害怕,」她告訴他,「大部分時候我都爬到姆本吉尼的床上。我想教他剪刀石頭布,但對他來說太難了。我們只能玩一玩石頭和布,但你得加入剪刀才行呀。不過無論如何,他喜歡到處揮舞他的手。」說著說著,她輕輕哭了起來。馬特抱住她,直到她再次入睡。

他們失去了時間感。空氣從一個通風孔吹進來,但永遠也不新鮮。守衛們的香煙也讓他們很難受。同樣的食物一天三次,大部分都被俄羅斯人吃了。

夜裡,馬特不斷回想最後一次看到玻璃眼達本瓦的情景。那是三年前,在阿爾·帕特隆的生日派對上。這個非洲大毒梟走到哪裡,哪裡就變得一片死寂,讓馬特聯想到一隻巨型食肉動物走進一個水潭。鳥兒不太啼叫,猴子從樹上逃之夭夭,羚羊們擠成一堆,企圖用數量獲得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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