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8、蘑菇大王vs天空

馬特把辦公室搬到大莊園的另一邊。他無法忍受待在一個米拉索曾經跳過舞的地方。他關了那間房,還下令用釘子封鎖。敦敦把所有音樂盒都藏了起來,因為馬特把其中一個摔得粉碎。

大量工作充斥在馬特的頭腦里,給埃斯帕蘭莎送樣品啦,繼續吊著鴉片商販的胃口啦,給新農田安排種植計畫啦,繁雜的工作使他幾乎沒時間休息。他像個機器人一樣,馬不停蹄地完成一個又一個任務。敦敦、查丘和菲德里托都不打擾他。而里森已經無數次拒絕見他,每當馬特走進一個房間,她就馬上躲起來。

他毫不在意。有一次——日子已經很難數得清——西恩富戈斯告訴他桑塔克拉拉修女院的燈在全景埠上閃爍。馬特正在廚房裡,他現在很喜歡自己一個人吃飯:「我不想跟埃斯帕蘭莎說話。」

「有可能是瑪利亞啊。」首領提醒道。

「她總是跟她媽媽在一起。」

「那也好過沒有吧。」西恩富戈斯說。

「沒什麼了不起的。」馬特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對他來說,那東西吃起來就跟木屑一樣。

「這可不是對待朋友的態度啊,」首領說著,拉開一張椅子,「在米拉索走進你的生活之前,你喜歡的是瑪利亞。」

「我愛過她。」馬特說。

「而現在依然如此,我的帕特隆。請不要用過去時談論她。這樣很不友好,很難相處。」

「你再也不必叫我帕特隆了,我已經選了一個新名字。」馬特說。

西恩富戈斯一臉驚訝,然後很高興地說:「我希望它是個嚇人的名字。我一直覺得阿爾·皮卡多——絞肉機——有一種相當險惡的魅力。」

「我要叫作唐·索布拉,陰影之王。」

西恩富戈斯想了一會兒:「這個名字不如我希望的那麼嚇人,不過還是取決於你如何定義陰影,一種潛在的危險?一種看不見的威脅?沒錯,它可以這麼解釋。」

「我想要的就是這個名字,你可以轉告其他人,現在讓我一個人待著,我要思考。」西恩富戈斯起身走了,馬特卻在想,米拉索的名字代表「看著太陽」,她認為我就是太陽;現在她已經走了,這裡除了陰影,便什麼都沒有了。那天他沒接全景埠,後面五次傳呼也沒接。

疾風時而離開,時而回來,雨水反覆澆淋土壤,在山巒中引起驟發山洪。天氣很悶熱。馬特像農場巡邏員一樣戴起了帽子,一有空就騎馬去視察鴉片農田。呆瓜們忙著移除新土地的石塊,馬特打算在那裡種玉米。

經過訓練的農田呆瓜懂得犁地,但他們只懂一種農作物。西恩富戈斯在一小片玉米地里試圖糾正他們,但可想而知,他們拿起剃刀割下正在生長的玉米穗,然後耐心地等待樹脂滲透出來。「我已經試遍所有能想出的命令,但他們就是不變,」首領說,「重新訓練他們也可以,但想想將會浪費多少時間,更何況會大量死亡。」

「他們現在是不是活得比較長了?」馬特問。

「長很多,」西恩富戈斯說,「當然還是有往常那些意外。有個人轉錯方向,走進了沙漠里,而不是回到窩棚。沒人發現這件事,直到第二天我們才在一場沙洪底部找到他。每個月都有兩三個呆瓜失控。」

聽到這兒,馬特就走開了。他正在準備的這些農田沒人會種,除非農場巡邏隊和保鏢能被說服來做。但他們不可能喜歡,因為那會傷害他們的尊嚴。

現在,馬特正獨自走向蘑菇大王的房子。實驗的效果比任何人最大膽的夢境還要成功。污染的土壤現在冒出了綠草。水質凈化廠的廢水不再注入惡臭熏天的池子里,而是流向圍場,被大量如饑似渴的草菇消滅掉。馬特能理解為什麼蘑菇大王對自己的寵物這麼驕傲了。

現在,他看見了蘑菇大王。這個男人正拿著一把棕色大傘抵在肩膀上,使他看起來跟一個蘑菇沒什麼差別。「嘿,這兒!」他邊喊邊舉起傘,然後再次放低。

「請原諒我沒有停步,唐·索布拉。我正在檢查洒水系統的一個漏洞,現在得立刻回裡面去。當然,很歡迎你進來參觀。我有上好的普洱茶哦。」蘑菇大王說完就急急忙忙地進了門,彷彿有一條響尾蛇正準備撲向他的腳踝似的。

「有緊急情況嗎?」馬特問。

「跟我來吧,是的,」蘑菇大王把傘收好放在門邊,「感謝蓋亞賜予這把傘,」他說,「是西恩富戈斯給我的。我第一次離開生態圈時,我就像剛剛蘇醒的休眠人面對第一個交配季節時那般恐慌,他不得不把我硬拽出來。」

「外面的世界有這麼可怕嗎?」馬特跟著老人穿過育種室來到房子中央的一間小辦公室里。這裡的空氣又清涼又新鮮,很舒服。一個小水壺正擱在電熱板上煮著。

「是天空,」蘑菇大王往前傾著身子,好像正在透露一個秘密似的,「對一個頭頂一直是天花板的人來說,你無法想像天空有多可怕。它實在太大了!它一直往上,無止境地往上。我覺得自己會被它吸進去。」

馬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理解這種感覺:「很久以前有一次,我在夜裡露天睡覺,當時我也很怕自己會被吸上去,吸進星空里。」

「星星!我看著它們倒不害怕,」水壺開始咯咯作響,蘑菇大王拿起壺,把水倒在干葉子上,「這是茶。你喝過嗎,唐·索布拉?」

馬特說他喝過,而且不怎麼喜歡。它是棕色的,像洗碗水一樣,嘗起來也差不多。

「哈!但這個不同,」老人說,「茶可不能拿菠菜那樣的植物來煮,它必須像上好的芝士一樣變得醇熟。好了,先聞聞茶香,然後小心地嘬一口。」

馬特饒有興趣地拿起杯子。生態圈的人真奇特,從擁有白花花的瘦腿的牧蛙人,到喝蚱蜢燉湯的人。但茶香確實很怡人。它不太像花香,倒是讓他聯想到雪松,或者檀香,那種古老而又不會腐朽的東西。

他啜了一口:「這個茶真的很好喝耶。」

「你看吧!」蘑菇大王哇哇直叫,「即使是一個從沒踏出房子一步的人也能給你驚喜。普洱茶是由酵母發酵的,你知道酵母是什麼嗎?是一種真菌!還有什麼事是真菌做不到的呢?」老人繼續滔滔不絕地講起孢子和菌絲,陶醉在蓋亞的創造奇蹟里。

馬特很喜歡他,忍不住說道:「你為什麼不到大莊園來吃飯呢?我們可以坐在外面眺望星星。」蘑菇大王卻緊張起來。馬特接著說:「我們一起坐在靠門的位置,當你覺得太害怕的時候馬上就能跑掉。」

蘑菇大王又考慮了一陣:「西恩富戈斯總是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有多美,但是,他勸動我的最快捷的方法,恐怕就是到污染的池子去。我能帶傘嗎?」

「當然可以呀,」馬特說,「只要你感到舒服,你可以一直坐在傘下。」

馬特在回大莊園的路上,感覺身上似乎減少了一份重量。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生活在烏雲底下,他的朋友都幫不了他。每樣東西,每個人,都讓他想起米拉索。最重要的是,他被自己無法拯救她的感覺壓垮了。他本該找其他醫生的。他本不該試圖喚醒她的。

蘑菇大王就不同了,因為他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喚起他不快的回憶。跟他在一起很愜意。

馬特經過陵墓,那裡離醫院不遠。他經常這麼走,儘管塞麗亞和阿提米謝修女告訴他這樣不好。我連米拉索的一張照片都沒有,他盯著落滿塵埃的玻璃門想道。他怎能這麼粗心大意呢?他現在能記得她,可以後呢?

很久以前他有一位老師,那個女人是一名高級呆瓜。他記得她很高,但那時他還是個孩子,看誰都高。她有一頭棕色的頭髮,穿著一條綠色的裙子,而她的臉……卻不見了。當那個女人自己消失在鴉片農田裡的時候,她的臉也在他腦海里消失了。

我要叫查丘畫一幅畫像,馬特心想。他走到吉他工廠邀請他的朋友一起吃晚飯。

呆瓜搬了張桌子到走廊附近,桌子兩頭都擺上了燈。這些燈用的是太陽能電池,它們白天收集能量,到了夜裡就把能量釋放出來,發出珍珠般的光芒。馬特覺得蘑菇大王應該會喜歡這個。桌子就放在門邊,老人可以隨時躲進去。

僕人端上了沙拉、洋蔥辣汁和墨西哥玉米片,桌子正中央放著一盤烤雞。敦敦、查丘和菲德里托來了,後面跟著里森和阿提米謝修女。里森走到桌子的盡頭,儘可能遠離馬特。

蘑菇大王在西恩富戈斯的陪同下過來了,他待在穹形的傘下面,看上去非常古怪。菲德里托一看就哈哈大笑,但立刻被敦敦嚇回去了。「要是,他,他想帶傘,那是他的事。」大男孩這麼說。

馬特向大家介紹老人,然後解釋道:「他不習慣天空,他看不到天空時能感到安全點。」接著他又介紹了這位老人和西恩富戈斯的工作進展。

「所以答案揭曉啦,」首領說,「我要警告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前人類——」他朝菲德里托和里森搖著一根手指——「要是你們敢踏入蘑菇房,我就拿你們喂大型鉚釘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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