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溫室

他們把米拉索留在廚房交給塞麗亞,便去了馬廄。大雨嘩嘩嘩地下,偶爾會出現暴風雨之間的平靜。馬特教小女孩如何測量雷電有多遠。「當你見到一道閃電時,便開始數一千零一、一千零二,一直數到你聽見雷聲。每數五個數代表一英里遠。」他說。思來想去,他又叮囑道:「如果距離少於半英里,我們就回馬廄。」他不打算帶她跑太遠。

雨水打在里森的身上,弄得她尖叫連連。不過等她習慣以後,她便欣喜若狂地在雨里上躥下跳,把水坑裡的水踩得四處飛濺,還用腳把泥巴踩得咯吱咯吱響,那是馬特見過的最開心的她。

一個呆瓜從馬廄給他們牽來一匹真馬。「這可真大。」里森說。

「我剛開始騎馬時也這麼覺得,」馬特說,「它確實很大,但你可以抱住我,我不會騎很快的。」他們爬上一個裝配台,好讓她墊高一點。馬特把她抱到自己身後的馬鞍時,再次感覺到她好輕。

他們衝進雨里,駿馬暴躁地吼了一聲,馬特便讓它慢慢地走。他們先繞馬廄一圈,由於風暴暫時停歇,他看到遠處一排排車間,便朝那裡騎過去。工人們都在屋裡。

「我們繼續往前騎吧,」里森催促道,「我喜歡在空中游泳。」

馬特聽見織布廠里傳來織布機的咯咯聲。陶器棚旁邊的一個圍場里有一個窯爐正冒著煙。而環繞著吉他工廠的英式花園卻一片狼藉,玫瑰花都被暴風雨吹落了,一隻跟腳一樣大的蜥蜴正津津有味地嚼著矮牽牛,完全無視暴雨的存在。

馬特並不是有意到訪的。他只是帶里森騎馬,結果很自然地便來到了這裡。馬特發現每當他對一個人無情時,便常常連帶著做出許多無情的事。因為你陷入了那種情緒。但是假如你很友好,便會想做更多友好的事情。這種情況一開始出現在米拉索身上,接著是里森,而現在,似乎到了跟查丘打開心結的時候了。

他把馬系在一個檐廊下,便跟里森蹚過泥水走進吉他工廠。呆瓜孩子們正在其中一間房唱歌,這次唱的不是德國民歌,而是一首聖誕頌歌。阿爾·帕特隆喜歡頌歌。不過,這位老人其實根本不關心節日,對他來說,那只是獲得更多禮物的一次機會而已。

孩子們,前往我派遣的地方吧。

我該派你們去哪裡呢?

我要一個一個地送你們走,

作為一個小嬰兒,

誕生,誕生,誕生在伯利恆。

「真好聽,」里森說,「他們唱的孩子是誰?」

「上帝。」馬特絞盡腦汁地搜索上帝的信息。他向來對宗教不怎麼關注,因為直到近期之前,他都沒有靈魂。

「噢,你指的是馬爾貝爾德上帝。」

「不,不是他,是另一個更早以前的人。他出生在聖誕節。你在天堂沒慶祝過聖誕節嗎?」

「里瓦斯醫生說宗教節日都是廢物。」小女孩宣佈道。

馬特對那個男人又有了一份新的厭惡,他說:「我們今年將會慶祝,阿提米謝修女會告訴你有三個國王會給好孩子送禮物。就把它當作『文化史』吧。」他們看著唱詩班和那個年齡較大的領唱。他們的聲音又高亢又甜美,就像伸著脖子盤旋在綠洲上的沙丘鶴。

「他們的眼睛……」里森說。

「他們是呆瓜。」馬特說完,便推著她繼續往前走,不讓她再多想這件事。屋外,雨又開始下了。閃電亮起,他看見小女孩默默地數著,一千零一、一千零二。查丘和奧迭戈先生正坐在窗旁喝巴拉圭茶。歐賽維奧正給吉他上弦,並時不時停下來邊擰緊邊聽音色。房間的另一端擺滿了吉他。就像鴉片工廠一樣,馬特心想,這是一個你無法按停的機器。

「馬特,」查丘放下了杯子,「還是說,我該叫你我的帕特隆?」

「他是半路過來的,蟲腦袋。接下來看你的了。」里森說。

奧迭戈先生哈哈大笑:「我告訴過你,如果有人能把魔鬼從人的身上嘮叨出來,那肯定是里森。歡迎你,我的帕特隆,或者馬特,你今天想成為誰都行。我們正在欣賞暴風雨,雖然我很懷念雷鳴的聲音,不過我可以從地面感受它。」

馬特坐在查丘對面,兩人都不說話。經過這段時間,雙方都很尷尬。不過奧迭戈先生侃侃而談地說起自己對季風的喜愛,里森則逛到歐賽維奧那裡去看他工作。她在這個地方顯得很自在。

馬特覺得自己的朋友看起來更瘦、更心緒不寧了。也難怪,一天接一天地看著歐賽維奧,肯定很令人心碎。「要不,你到大莊園逛逛吧,」馬特說,「我很樂意。」

「這主意真棒!」奧迭戈先生說,「我去拿傘。」

「爸爸……」查丘看著歐賽維奧。

「休息一下會更好,」鋼琴老師說,「上帝啊,他一直看你拉長張臉坐在這裡,肯定看煩了,查丘。至少我煩了。」他急切地把查丘塞進一件雨衣里,然後推他到門外。馬特帶上里森回去牽馬。

呆瓜孩子們還在唱:

孩子們,前往我派遣的地方吧。

我該派你們去哪裡呢?

我要七個七個地送你們走,

七個連著七個,永不上天堂。

他們發現敦敦正在塞麗亞的廚房桌子上拆一個音樂盒。「他說他知道怎麼裝回去,我真希望他能做到。」菲德里托說。他對那個音樂盒很著迷,因為上面有一個海盜和一個船長,它們在《高巴巴里》的曲子里斗劍。沒人知道高巴巴里在哪裡,但菲德里托喜歡跟著這首曲子跳舞,拿著一根棍子到處亂砍,把自己當成戰鬥中的海盜。

「要是你弄壞了它,我會把你內臟給揍出來的。」他告訴敦敦。

「你,你試試,」大男孩說,「別看起來這麼,這麼擔心,孩子。其他音樂盒我都拆過,都,都沒事啊。」

「你沒碰過《你是我的陽光》。」菲德里托說。

「那個太難了。」敦敦說。那個牛仔、穿黑衣的男子和那名女士,正靜靜地待在桌子遠處的一堆音樂盒裡。

「查丘!」他和奧迭戈先生一走進來,小男孩立刻大喊,「看看這個音樂盒,它真是太好了!」他走過去拿《你是我的陽光》,卻被塞麗亞擋住了去路。

「我得在這裡做飯,這裡可不是遊樂場啊。」她斥責道。米拉索拿著一疊攪拌碗跟在她後面。

「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們待在這裡吧。這裡是這個房子里最好的地方了。」菲德里托抱住她的圍裙,露出燦爛的笑容。

塞麗亞情不自禁地也跟著笑,但她的規矩是不可妥協的:「我怎麼能在這麼多小臟手到處亂摸的地方準備食物呢?」敦敦於是小心翼翼地把正在拼裝的零件收進一個袋子里。馬特和查丘拿上其他音樂盒,便和大家一起去隔壁房間,那裡有一張曾屬於一位印度王公的桌子。桌子是用黑木做的,上面鑲嵌著象牙。敦敦鋪上一張薄紙,以防刮花了桌面。

「我從來沒見過這個房間耶。」查丘說。

「這裡還有很多房間你沒見過,」里森說,「大莊園是很大的。菲德里托和我還找到了——」她瞥到馬特皺眉,便立刻止住了,「你不會喜歡我們找到的地方的,查丘。那裡全都是又大又恐怖的蜘蛛。」

「我看見了一隻,」菲德里托說,「它還想咬我呢。」

「哈!真是個小孩,」里森嘲笑道,「我看見的那些能拿蝙蝠當早餐呢。」小男孩被她說得滿臉驚恐。馬特不得不佩服她的腦筋轉得快。她不僅阻止了菲德里托談論那個秘密通道,還用最要害的東西讓他從此不敢進去。她很擅長保守秘密。

查丘之前見過《你是我的陽光》的音樂盒,不過還是饒有興趣地看菲德里托給它上足發條。「告訴我,敦敦,」他說,「你為什麼要把它們拆開?」

「我在試著,嗯,解開晶元工作的原理。在一台機器里,你給它上足發條,它就開始動,一環扣著一環。那些零件必須互相接觸才行。」敦敦用一種緩慢、有系統的方式展示了海盜盒子的零件,「腦子裡的——的晶元,卻互相不接觸,它們也不用上發條。但它們還是一種機器。某種東西連接著它們。這就是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方式。」他對著音樂盒擺擺手,「我遲早會解開它的。」

沒人跟他爭辯。他們已經習慣了敦敦工作時的蠻勁。不過,看他工作也沒多大意思,馬特便建議大家帶查丘去遊覽溫室。他們出門時,風暴雲已經基本上消失了,細碎的陽光照亮了沙漠馬鞭草和櫻草。

「看!」菲德里托一聲大喊,拉著查丘穿過杧果樹、木瓜樹和百香果藤蔓,來到第一個溫室,「這裡就像伊甸園一樣。」

「伊甸園是什麼?」里森問。

「就是我們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和曾曾曾曾曾祖母出生的地方。我奶奶告訴我的。上帝以前總在裡面散步、吃杧果。」

「里瓦斯醫生說上帝不存在。」小女孩說。

「里瓦斯醫生是個屁。阿提米謝修女說上帝是存在的,」菲德里托反駁道,「我們去其他溫室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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