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孩子噴泉

馬特不讓里瓦斯醫生和西恩富戈斯進花園打擾他。他甚至不願見到米拉索。那股淹沒他的怒火已經漸漸消失,但依然令他害怕。為什麼我無法控制自己?他想,為什麼我就不能好好地簡單說一句「聽話」?可事情偏偏不是這樣。

也許他得在卡片上列出幾條規矩,好提醒自己:1.不要發脾氣。2.要勇敢。3.把米拉索送走。

如果他把她送走,她會很可憐的。這並不是她的錯,她只是被設定來服侍他而已。況且,他真的很想幫她,只是瑪利亞在旁邊時不行。4.不要撒謊。這是一個難題。毒品大王們靠撒謊成就事業,就連埃斯帕蘭莎也認為這樣做沒有問題。

馬特往花園深處走去。小徑挨著一連串走廊,每條走廊都不一樣,都掛著蜂鳥餵食器。葡萄藤掛滿了一串串紫色和綠色的葡萄。一片巨大的南瓜棚搖搖晃晃地掛著黃色果實。第三條走廊則裝點著紅玫瑰。然後——最美妙的——馬特看見一大片深藍色的牽牛花。阿左莊園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這瀑布似的花海。

從走廊的盡頭傳來一個聲音,是一隻鳥,或者一隻貓。馬特更仔細地聆聽。該不會是那個他剛才看到的小孩吧?那不可能是呆瓜的聲音。他們不會哭。他慢慢地走上前,不管那是誰,他都不想嚇到對方。他看見葡萄藤在顫抖。那個人就在葉子裡面,像一隻兔子躲在洞穴里一樣。

馬特靜悄悄地走過去,拉開葡萄藤。

那是一個小女孩,一個非洲女孩。她跟菲德里托年紀相仿,但更瘦。她的胳膊就像火柴棒一樣緊緊抱住皮包骨的胸膛,其中一個手肘上有一個很嚴重的傷口,像是被狗咬的。

「別害怕。」馬特說。小女孩抬起頭,卻放聲尖叫。她從葉子里跳出來,曲折地穿過花園跑遠了。「停下!停下!我不會傷害你的!」馬特喊道。他想追上去,可是卻不如她了解花園。他按照自己認為的路線跟著她跑,結果卻來到一堵牆面前。

由於啟動全景埠掃描儀引起的發燒和其他後遺症,這時的馬特已經筋疲力盡了,他靠在牆邊重重地喘著粗氣。很少有孩子穿越邊界,而且在他的印象里,從來沒有黑人。

那個女孩不是呆瓜。她肯定是某個人的女兒。如果是這樣,那個人就該保護她不受動物傷害才對。一股悶氣在馬特心裡燃燒起來。怎麼有人膽敢疏忽一個這麼脆弱的孩子?馬特一定要找出那個人,好好懲罰他一下。

不過,他現在迷路了。他追著女孩穿過花園和各種建築,最後迷失了方向。沒有關係,能單獨留在這麼美麗的地方讓人很舒服。一座噴泉吐出一股水流,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然後又如雨點般落在幾個兒童雕像向上抬起的臉龐上。他們像真正的孩子那樣手拉著手,雕像家還給他們刻上栩栩如生的歡快表情,令馬特會心一笑。多麼了不起的藝術品啊!

奇怪的是,鴉片王國這個地方沒有孩子。馬特漫無目的地走到了一扇虛掩的門前。走進去,他發現這個房間里全是不懷好意的玻璃隔牆。這裡可能是一個動物園,只是動物們都不見了。長桌上擺滿閃閃發光的不鏽鋼淺盤和顯微鏡,沿著牆壁擺著一個巨型冰箱。沒有多想,他打開一扇厚重的鐵門,一團稠密的雲霧立刻打著旋湧出來。他看到一排排貨架上擺著許多瓶子,還標著一些小字:一排寫著麥克格里哥#1至麥克格里哥#13,另一排寫著達本瓦#1至達本瓦#19。瓶子上都標著日期。他發現第三排架子寫著馬提奧·阿拉克蘭,裡面有一個瓶子——#27——寫著一個14年前的日期。

馬特砰的一聲關上門。

他逃到一面牆壁旁,把臉壓在玻璃上,好讓自己的神經鎮靜下來。那些瓶子里裝著組織樣品。這裡,就是他被創造出來的地方。那個日期,十四年零六個月以前,就是他的生日。那一天,他從一頭母牛的肚子里被收割下來。

過了一會兒,馬特劇烈的心跳慢慢恢複正常,他強迫自己往屋子裡看。機械手臂越過隔牆伸過來,地板上有一台跑步機,一捆捆乾草正卡在傳送帶的接合處。曾經,有一頭母牛站在這裡。她的腿被機械手臂抓住不斷曲伸,藉此她被緩緩地拉後推前。有人把乾草放進她的嘴裡,她無意識地咀嚼著,腦中幻想著長滿花朵的牧場。

「我還想帶你參觀一下呢,不過看來,你已經找到實驗室了,」里瓦斯醫生說,他正站在敞開的門口,孩子噴泉就在他的身後,「你真的該休息一下,我的帕特隆。你還沒全好。」

「我要把所有組織樣品都銷毀。」馬特說。

「那會毀掉上百年的工作呀。對一個科學家來說,那可是滅頂之災。」

「我不知道什麼災,但是看到這些東西,我就知道什麼是邪惡。」小男孩激動地說。

「克隆並不是這裡的唯一事務,」醫生拉出一張椅子坐下,「科學家們研究許多先天疾病。你知道鐮狀細胞性貧血嗎?他們在這個實驗室培養出健康的骨髓,為患者替換生病的骨髓。」

「用的是克隆吧,我猜。」馬特說。

「一開始是。但是,犧牲一小部分,卻能拯救成千上萬人啊。他們還通過骨髓組織再造治癒了麻痹症。你瞧,這個是全世界頂尖的研究實驗室,因為我們可以用人體做實驗。噢,差不多是人啦。」

馬特徘徊於這些觀點的正誤之間。在鴉片王國待得越久,善良與邪惡的界限就越模糊。當然,能拯救那些飽受疾病折磨的人確實是一件好事,畢竟這一切原本不是他們的錯。你就這樣走上彎路,做出妥協,很快,你就會跟阿爾·帕特隆一樣,為了避免一場戰爭,而把一架客機射下來。

「那些科學家現在在哪裡?」

里瓦斯醫生哀傷地笑了笑:「跟阿爾·帕特隆在一起。」

「那才是我認為的滅頂之災。」馬特說。他看著沿牆排列的冰箱。它們從地板聳立到天花板,旁邊有一架帶輪子的梯子,以便讓人拿到最頂層的東西。這裡肯定有上千個瓶子,他心想。「如果我們只是摧毀毒品大王的樣品呢?」

「你肯定需要阿爾·帕特隆的組織樣品的,」里瓦斯說,「要是你生病了,需要器官移植怎麼辦?你是第一個活過十三歲的克隆人,我們不知道你體內是否有隱患。請原諒我使用了那個詞,我的帕特隆。我是一個科學家,不是一個外交官。但是請你好好想想:在你小的時候,我們試圖保護你不受任何東西的侵害,可你還是哮喘,還是得了猩紅熱。」

「我會聽天由命的,不會再有任何克隆人了。」

「我的帕特隆——」

「不會再有克隆人了!」馬特大吼一聲便跑了出去,來到外面他才想起自己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哪條路通向我的房間?我要躺一躺。」

「當然可以!你可以到育嬰室里休息,那裡更近。」

醫生領著馬特沿著噴泉旁邊的小路往回走,小男孩停下腳步,讓清風把一片舒服的水汽吹到自己臉上。「這個噴泉太美了,」他說,「它為什麼在這裡?」

「阿爾·帕特隆想為自己死去的兄弟姐妹豎雕像,但是當然,沒有他們的照片。於是他就從非法入侵者里挑出幾個他印象中比較相似的模特。」

「他用真正的小孩?」馬特在噴霧裡往後退。

七張雕像的臉龐朝著噴泉的中心。女孩們那麼小,還夠不到窗檯,即使踮起腳尖也不行。五個男孩子個子比較大,其中那兩個被警察打死的,已經幾乎成年了。水花飛濺在他們的臉上,他們沉浸在幸福里。他們張開雙手去接這些一整年都會落下的奇蹟般的水,不像在又乾燥又多塵的杜蘭戈那樣,他們只在兩個月的雨季里才能接觸到水。

那些模特呢?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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