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貝爾特倫少校

馬特興高采烈地醒來。他不再像以往的早晨一樣一頭霧水。他知道自己在阿爾·帕特隆的卧室里,不過床墊是新的,窗戶也都敞開著,舊日的臭味都被驅散了。今天他要讓僕人拿走發霉的地毯,並把窗帘給換掉。掛毯要收起來,牆壁也該擦洗擦洗了。

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馬特這麼想,他在乾淨新鮮的床單上伸開四肢。不可思議的是,他回到這裡才過了兩個晚上。第一天晚上他睡在綠洲的地上;第二天晚上則在這裡,那個老人的巢穴里。但這是我自己布置的,小男孩開心地想。他彈起身,急切地想去探索自己的新王國。

以前他一直藏身在暗處,以免看見那些認為他比動物低等的人們臉上露出殘忍的表情。他已經學會像個影子一樣行動,偷聽別人說話,並努力理解他周圍的世界。如今,他已經進入光明的世界了。

今天他要和瑪利亞聯繫。她會來到他身邊,而他要向她展示每個人是如何服從他的,他們再也不用隱藏他們的愛情了。他們可以經常在一起,也許會變成情侶,訂下婚約。

想到這裡,馬特打住了。結婚究竟是為了什麼?瑪利亞說它很重要,但他從沒認真考慮過她的理由。為什麼他要結婚?他曾是一個克隆人,而克隆人是不能結婚的。他知道費麗西婭作為毒品生意的一部分,自己的終身被交給阿拉克蘭先生。梵妮曾拒絕跟阿拉克蘭先生的兒子結婚,後來她的父親給她下了葯。瑪利亞曾許諾要嫁給費麗西婭的兒子湯姆。湯姆是一個壞孩子,他認為好時光就是把青蛙的腳釘在地面上,而婚姻卻跟這個沒有關係。

阿拉克蘭家族的人所辦的婚禮一丁點兒吸引力也沒有。

在結婚之前,還有一件事叫作約會,為此,你需要一個女朋友。馬特通過看電視,對此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可是在鴉片王國,根本不存在這件事。在他的一生當中,他只有一個朋友,而這個朋友又碰巧是個女孩。那算數嗎?他從沒擁有一個以上的朋友,直到他在浮游生物工廠遇見了男孩們。

查丘和敦敦夸夸其談地聊過他們認識的所有漂亮女孩。浮游生物工廠里一個女孩子也沒有,可男孩們卻信誓旦旦地對馬特說,他們在老家很受歡迎。據他們說,在女孩子身上,你能得到最大的樂趣。特別是她們互相比較時,會使你很開心。敦敦發誓曾經至少有五個女孩子圍在他身邊。

馬特很想知道敦敦是怎麼做到的,因為他的臉看起來就像猛地撞過一堵牆似的。他不敢問。他也不敢問查丘為什麼女孩子們會排隊帶他去派對。他不願他們知道他在這方面有多無知。輪到他講自己的冒險經歷時,他便偷取電視節目的故事。他必須小心翼翼才能不露出馬腳,因為阿爾·帕特隆允許他看的那些節目都是上百年前的。

不過,有一件事深深刻進了馬特的頭腦里:敦敦說過,好女孩會一直陪伴左右。馬特不知道壞女孩會怎樣,但瑪利亞肯定是個好女孩。如果他邀請她,埃斯帕蘭莎也會堅持一起來的。

埃斯帕蘭莎。一想到這個人,這一天的部分愉悅感便沒有了。

一座古董鐘敲響了正點,星星滿天的夜晚退去了,太陽的臉蛋移了上來。現在是早上六點。馬特發現擺滿一架子的鐘錶在做著各種各樣的趣事:當正點敲響時,一個老婦會拿一把掃帚打在一個老頭的頭上,一隻公雞扇動翅膀啼叫,一名芭蕾舞女開始跳《天鵝湖》。這裡還有許多音樂盒。其中一個音樂盒上,一位老派紳士和一位女士正在墨西哥草帽舞的旋律中圍著一頂帽子跳舞。他們小小的金屬腳進進出出地飛奔,女士的長裙打起了旋。這一切使馬特高興,他發現那個老人原來還有這麼天真的嗜好。

吃完早飯,他便去找塞麗亞,卻發現她跟貝爾特倫少校在一起。兩個人背對著他,而馬特帶著老習慣鬼鬼祟祟地接近他們。塞麗亞端著咖啡壺,少校剛嘗了一點兒立刻就說:「太難喝了!你不能用自來水泡咖啡。」他穿著一身練兵場的制服,戴著金色肩章,肩膀因此而被撐寬了。一頂黑色的軍帽使他看上去又高大又威嚴。

「把這些泔水倒掉,用蒸餾水重新泡,」少校下令道,「你要在泡之前磨豆。今天早上的東西嘗起來就跟拖地水一樣。」

「我很抱歉,指揮官。」塞麗亞低聲下氣地說。

「今天早上,我的卧室里有一隻蟲子,」貝爾特倫少校繼續說,「在一個體面家庭里,不應該出現一隻像你一樣又臟又帶病的蟲子。我開窗時它竟飛了進來。」

「肯定是花床里的蜜蜂。」

「我不在乎它是什麼。我要求用殺蟲劑噴洒房間,花床也是。」

「噢,可是阿爾·帕特隆從不允許——」塞麗亞剛要說。

「阿爾·帕特隆已經死了,」少校直白地說,「還有一件事:我不想吃那些沒頭腦的生物煮的東西。」他揮手指著一個正在攪湯的呆瓜,「他們一點兒衛生意識都沒有。」

「我叫他們洗過手的。」塞麗亞說。

「瞧瞧這個!」貝爾特倫少校抓起攪湯員的手,把它伸給她檢查。那個呆瓜一個趔趄,像個神經過敏的揮臂投球玩偶被一件傢具絆住了一樣。馬特以前見過這個動作,當僕人沒法完成一項任務時就會出現。「他的指甲里有髒東西,」少校吼道,「從現在起,由你來給我做飯。」

「我想,我告訴過你,讓你待在自己的房間。」馬特說,兩個人全轉過身來。

「他不喜歡我送過去的食物,」塞麗亞解釋道,「我該怎麼做?他是聯合國的代表,非常重要。」

「他在這裡並不重要,」馬特說,「我最近聽說,鴉片王國並不是聯合國的成員。」

「啊!是小毒品王,」少校皮笑肉不笑地說,「告訴我,在這座大宅子里蹦蹦跳跳不會感到孤單嗎?你要不要找些別的小朋友做伴?」

「請回你的房間去。」馬特說。他握緊了拳頭,然後又鬆開。他不願讓這個男人知道他的辱罵觸到了自己的痛點。

「小心點哦,小毒品王。你的國家正被敵人團團圍住。冒犯同盟可不是明智之舉。」貝爾特倫少校放開了呆瓜,那個僕人抓起勺子,又繼續攪湯。

「出去。」馬特說。

「有本事就讓我走啊。」少校嘲弄道。

馬特這才意識到廚房裡的真人只有他和塞麗亞。他力氣不夠大,沒法親自處理這個男人,而塞麗亞又太老。可是,讓貝爾特倫少校帶著蔑視離開是很危險的。一個孱弱的毒品大王很快就會變成一具死屍。

「你只是一個小男孩,」少校輕蔑地說,「至少那還是個官方的稱呼,而我會把你叫作別的東西。你不可能繼承這個國家的。」

塞麗亞瞪著一雙大眼睛,憂心忡忡地望著這個男人。

「你無權使喚我,」貝爾特倫少校說,「我喜歡來就來,喜歡走就走。那些本該保護你的人都死光了,而你唯一的監護人是一個又老又胖的廚師,一個耳聾的音樂老師,一個無法說話的半智障保鏢。」

漫不經心地,不慌不忙地,馬特走到攪湯呆瓜的身旁,看他在做什麼。他的頭腦急速地轉動,搜尋著擺脫這種狀況的方法。

「別拖拖拉拉的,小毒品王,」少校說,「埃斯帕蘭莎夫人把你送到這裡是為了打開邊界,她可不喜歡等待。」

馬特漫無目的地走到火爐邊。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可是有一個聲音,一個深埋在他頭腦里的聲音,在悄聲說道:他要殺了你。這個聲音是那麼的真實,以至於小男孩連忙抬頭看房間里還有什麼人。

「時機成熟,我就會打開邊界的。」馬特邊說邊看著攪湯呆瓜。

「如果你現在就動手,埃斯帕蘭莎夫人會很仁慈的。你知道,她本不用仁慈,在她的支配下,有一整支軍隊呢。」

馬特感到後頸有點刺痛。他想回身看看少校在做什麼,卻本能地感到這是一個壞策略。他必須讓自己顯得很有控制力。動手吧,他腦子裡的聲音說。「動什麼手?」馬特大聲說。

別在愚蠢的問題上浪費時間!上千個聲音在說,動手!彷彿有其他人控制了他的身體般,馬特的手抓起湯鍋並迅速轉身。少校比他想像中還近,馬特把一整鍋沸騰的湯朝他潑去。

少校往後一跳,卻不夠快,熱湯濺滿了他的外套,他手忙腳亂地脫下它。這時,一把刀猛地插在了地板上。塞麗亞尖叫起來。與此同時,馬特發現西恩富戈斯正站在門口。

首領昂首闊步地穿過房間,猛地把那個男人摁到牆上,像專業拳手般狠揍了他三拳,少校一下子癱軟了。西恩富戈斯隨手從桌上拿起一罐冰水潑向他。

「湯是個好策略,我的帕特隆,」他說,「不過下次要潑到他臉上。」他走到大廳喚來幾個呆瓜,讓他們把少校扛回房間。

馬特抓住塞麗亞遞給他的咖啡杯,手卻抖個不停。他不知道究竟哪件事使他更沮喪——是少校的攻擊還是西恩富戈斯閃電般的反應。「他真的會殺了我嗎?」他問,「要是他那麼做,就沒人能打開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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