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交易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出現的卻不是托比亞斯,也不是威爾,而是我的母親。我們站在友好派的果園裡,熟透的蘋果散發著濃濃的果香,在我們頭頂之上幾厘米的地方盪著,鬱鬱蔥蔥的葉子間透下點點陽光,在她的臉上映出斑駁的陰影。母親穿一身黑衣,她生前我還從未見過她穿黑衣的樣子。她耐心地教我編辮子,用自己的頭髮給我演示著,看到我笨手笨腳的樣子便笑了起來。

我睜開雙眼,心裡一直納悶。整整十六年的光陰,我每天都會和她面對面共進早餐,她總是如無畏派一般充滿活力。我為何沒有覺察?是母親掩藏得太好,還是我根本無心觀察?

我把臉輕輕埋在睡覺的薄床墊里,一時間愁緒難以抑制。我永遠都沒機會了解母親了,好在她也永遠不會知道我對威爾的所作所為。若她還活著,又知道了我的殘忍行徑,我恐怕會徹底崩潰。

我頭腦脹痛,睡意未消,迷迷糊糊地跟在皮特身後,沿著走廊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

「皮特,」我嗓子乾澀癢痛,大概是做噩夢時又大喊大叫了,「幾點了?」

他手腕上倒是戴著表,不過時間卻被錶盤掩住了,我看不到,而他也完全沒理會我的問題,甚至沒去看錶。

「你為什麼老看著我跑這跑那的啊?你難道沒有什麼下流卑鄙的事要做嗎?去綁架一下小狗啊,或去偷窺女孩兒換衣服什麼的。」

「你對威爾做過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勸你別裝好人了,你比我也強不了多少,我們完全是一類人。」

陰森沉寂的走廊全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能靠長度來區分它們。我決定以腳步丈量一下,把這些走廊區分開來,於是心裡默念道:十步、四十七步、二十九步。

「不,你錯了。」我反駁道,「我們兩個可能都是壞人,可我們之間有一個巨大的差別。我不滿足於現在的自己。」

皮特只是冷哼了一聲。不知不覺間,我們已走到了博學派實驗室,穿過這裡一排排的桌子,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哪裡,也明白我們這又是去往哪裡——珍寧所說的對我「行刑」的房間。我渾身一驚,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腳步有些搖晃,思維也變得模糊起來。我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一個房間,一個普通的房間而已,和其他的房間沒什麼兩樣。

我真是謊話連篇。

行刑室這次不像前一次那樣空蕩蕩,四個無畏派叛徒在一角巡邏,兩個博學者身穿實驗室衣袍,其中的男子年長些,另一位則是一位黑皮膚的女子,他們和珍寧一起站在房間中央的鐵桌子旁。桌子四周擺著幾台機器,交錯纏繞地插著電線。

我並不知道這些機器有何作用,可那台心臟監測儀我認識。珍寧用心臟監測儀幹什麼?

「讓她躺下。」珍寧聲音中有幾分不耐煩。我心窩一疼,盯著這塊鐵板子發了一會兒愣。難道她改變計畫了?難道今天就是我喪生之日?沒等我多想,皮特的雙手就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使勁兒掙扎,用力扭動,試圖擺脫他的雙手。

他把我拎起來,躲過我不停亂踢的腳,狠狠把我摔在金屬板上,摔得我倒吸一口冷氣。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揮舞著拳頭,逮到什麼打什麼,正好打到皮特的手腕上,他疼得咧開了嘴,幾個無畏派叛徒也走過來幫忙。

一個人按住我的腳踝,另一個人鉗住我的雙肩,皮特把帶子捆在我身上,防止我掙扎。傷口處隱隱作痛,我也就無奈地妥協下來。

「究竟是怎麼了?」我微微抬起頭盯著珍寧,不解地呼道,「你早就同意了跟我合作,還讓我看自己的大腦結構圖!我們約定好了的——」

「這和我們的約定可沒什麼關係,」珍寧低頭看了下表,「碧翠絲,和你也無關。」

門突然被推開。

托比亞斯走了進來,更確切地說,是一瘸一拐地進來的,無畏派叛徒面色陰冷地站在他身後,跟著踏進房間。他滿臉淤青,眉毛上方還有一道口子,走路時也沒有先前小心,整個人直挺挺地站著。他滿身是傷,我不敢去想他是如何受傷的。

「這是幹嗎?」他的聲音有幾分沙啞,又有幾分低沉。

大概是喊叫得太多了。

我的嗓子突然腫脹難忍。

「翠絲。」他朝我趔趄走來,可沒走幾步,就被幾個無畏派叛徒抓住了胳膊,「翠絲,你沒事吧?」

「我還好,你呢?」

他微微點點頭,可我不信。

「伊頓先生,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原本打算用吐真血清,可傑克·康為人謹慎,讓他交出血清,估計好幾天時間就被浪費掉了。」她手裡拿著注射器,向前邁了幾步,注射器里盛著灰色的液體,是不是一種新型情境模擬血清?可能不止那麼簡單。

真不知這血清有何作用,但看她那滿臉喜悅之色,應該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你也看到了,我馬上就把這血清注射到翠絲體內,相信你的無私會脅迫你說出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麼?」我打斷了她的話。

「無派別者的避險屋分布圖。」他回答著,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他不能說出去!無派別人群是我們可以依靠的最後稻草,是阻礙博學派稱霸的唯一力量。忠誠無畏者和所有誠實者基本都注射了情境模擬血清,一旦系統開啟,他們勢必會成為博學派的玩偶,而一大半的無私者也已喪生。

「別告訴她!我橫豎都是一死,你千萬千萬不要告訴她。」

「伊頓先生,告訴我,無畏派的情境模擬原理是什麼?」

「這裡不是什麼課堂,」他唇齒間憤憤地擠出幾個字,「直接告訴我你圖的是什麼。」

「先回答我這個簡單的問題,答完後,我自然會告訴你。」

「你說話得算數。」托比亞斯的眼光看向了我,「情境模擬系統刺激腦部負責處理恐懼的杏仁體,根據不同的恐懼產生不同的幻覺,這幻覺會隨著傳輸信號傳輸至電腦,供電腦進行觀察和處理。」

他語調沉穩,不慌不亂,好像是將這原理背得混瓜爛熟。話又說回來,他的確操控了很多場情境模擬,記得清楚也是理所應當的。

「很好。」她說,「多年前發明無畏派情境模擬系統時,我們發現一定量的模擬血清會讓人恐懼到無法進入下一種恐懼,為了讓情境模擬更有效,我們對血清進行了稀釋。可我還是清清楚楚記得怎樣做原始的血清。」

她用指甲輕敲了下注射器。

「恐懼,要比痛苦更有力。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就把這管血清注入普勒爾小姐體內了。」

托比亞斯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珍寧把注射器戳進了我的脖子。

世間的一切都變得安靜下來,耳邊似乎只有心跳聲響起。起初,我並不清楚誰的心跳可以如此大聲,慢慢地,我才明白這原來是我的心在跳,可為什麼它越來越快?

掌心沁出冷汗,膝窩也開始冒汗。

我要大口大口吸氣,才能勉強維持呼吸。

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充斥著耳朵。

我突然,

失去了,

思考的能力。

托比亞斯正在門邊和無畏派叛徒廝打。

身旁驟然響起孩童的尖叫聲,我轉頭想去找聲音來源,卻只看見一台心臟監測儀。而我頭頂上,吊頂上的線條不斷變形,扭曲成一個個猙獰的怪物,散發著腐屍的味道,我胃裡一陣陣翻騰,有想吐的衝動。接著這些怪物變成了鳥的形狀,像烏鴉,鳥喙如小臂一樣長,黑不溜秋的翅膀如同漆黑的夜色,似乎吞噬了一切的光亮。

「翠絲。」托比亞斯的聲音傳入耳畔,我慌忙把視線從這些烏鴉身上移開。

他依然立在原地,手裡卻多了把匕首,他舉起匕首,轉動著刀柄,把它放在自己身前,刀尖觸著腹部。

「你在幹嗎?幹嗎?快住手!」

他微笑著說:「我為你而死。」

他抓著匕首,一點點、一寸寸地往裡推,殷紅的血汩汩流出,染紅了他襯衫的衣擺,我渾身上下都是強烈的窒息感,扭動被繩索捆綁著的身體,使勁兒地掙扎著:「不,住手!」若是在情境模擬中,我應該已經掙脫了束縛,現在我依然被緊緊捆綁著,我心裡一顫,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他腹部上只露出刀柄,整個匕首插入體內,我嘶喊起來,眼睜睜地看著他癱倒在地,看著溫熱的血從傷口流出,很快就將他包圍。影子般鬼魅的烏鴉那一雙雙警覺的眼睛落在他身上,鋪天蓋地地飛過去,拚命啄食他每一寸肌膚,就在那漫天撲騰的翅膀和尖利的爪子偶爾露出的空隙中,我看到他還睜著眼睛,任憑可惡的鳥折磨他的肉體。

一隻鳥落在他握刀的手指上。他拔出匕首,沾滿血跡的匕首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生不如死,我卻自私地希望他千萬千萬不要死去。我半支著上身,每一塊肌肉都綳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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