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絕命追殺

鎮定血清的作用在五小時後慢慢消退,此時太陽剛要落山。自打從約翰娜的辦公室回來,托比亞斯便把我關在房間里,每小時來看我一次。這次,他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著牆面。

「謝天謝地,」他把額頭抵在門上,「我都以為藥效永遠退不下去了,那我可就得把你留在這兒……聞聞花香,幹些你在那玩意兒控制下想做的古怪事。」

「我要殺了他們,」我說,「我要殺了他們。」

「不用費那個勁了,反正我們馬上就要走了。」說著,他帶上身後的門,從口袋裡掏出硬碟,「我覺得我們可以把它藏在梳妝台後面。」

「我之前就把藏在它那兒了。」

「我知道,正因如此皮特才不會再來這裡找。」托比亞斯一手使勁挪動梳妝台,另一手把硬碟塞進它和牆壁之間的縫隙。

「奇怪,我怎麼沒法兒對抗『鎮定血清』呢?」我疑惑地說,「若是我的大腦結構奇怪到能抵抗情境模擬的血清,為什麼不能讓鎮定血清失效呢?」

「還真不知道。」他說著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床墊回彈了一下,「也許只有發自內心想排斥,才能讓血清失效。」

「很顯然,我的確想排斥它啊。」我有些焦灼地說,但口氣不那麼肯定。我真想過排斥鎮定血清嗎?會不會遠離痛苦、忘卻憤怒、讓一切短暫失憶,也很好呢?

「有時候,人們會單純地想追求快樂,哪怕這快樂並不真實。」他邊說邊用胳膊攬住我的肩膀。

他說得對。即便此刻,我們之間的和睦也是建立在逃避之上的——我不想談論威爾,不想提起父母,不想談起馬庫斯,更不想說我差點開槍打中他的頭。我不敢用真相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靜,因為我只能仰賴它支撐下去。

「或許,你是對的。」我輕聲說道。

「你這是在妥協嗎?」他假裝震驚地張大嘴,「看來這血清對你來說還是有好處……」

我使勁兒推了他一把:「收回你的話,馬上收回去!」

「好,好!」他舉雙手投降,「怎麼說呢……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才會那麼喜歡你——」

「出去!」我指著門大吼。

托比亞斯自顧自地大笑著,親了親我的臉,然後走了出去。

那晚,我沒去食堂吃飯,因為發生了這些事讓我覺得尷尬,便跑到果園最遠的一顆蘋果樹上待著,採摘熟透了的蘋果。我爬到再也不敢往上爬的樹枝上,渾身肌肉酸痛。我發現只要坐定不動,悲傷就會找到縫隙鑽進來,於是我一刻也不停地找事做。

站在樹枝上,我撩起衣擺擦了擦額頭,卻在這時聽到遠處隱約傳來聲響。開始時聲音很小,還跟蟬鳴混雜在一起。我站著不動,仔細分辨這聲音,過了好一陣兒,才聽出那是什麼聲音:汽車。

友好派倒是有十來部運送貨物的卡車,但只在周末時才會派上用場。我的脖子後面一陣刺痛,若這車不是友好派的,那就可能是博學派的。我得弄清楚才行。

我用雙手抓住頭頂的樹枝,卻只能靠左臂用力,把身體撐起來,我很驚訝自己竟然做到了。我彎腰站著,任憑細枝樹葉跟頭髮纏在一起,移動重心的時候,幾個蘋果掉在地上。蘋果樹不高,我看不了多遠。

我踩著臨近的樹枝,用手抓牢穩住身子,不斷變換姿勢,在這密密麻麻如迷宮般的樹枝中迂迴前進。我仍然記得爬碼頭的摩天輪時的情景,記得那酸痛的肌肉和抖動的雙手。此時不同往日,我雖有傷,卻仍比那時健壯多了,攀爬顯得容易多了。

樹枝漸漸稀疏,也沒剛才那般粗壯了。我舔了舔嘴唇,看著下一根樹枝。爬得越高越好,可我現在需要爬的那根樹枝看起來短而柔軟,讓我心裡沒了底。我先把一隻腳踩上去,試了試它的韌性,它彎了一下,不過還能撐住我。我撐起自己,把另一隻腳也踩了上去,只聽見「啪」的一聲,樹枝斷了。

我向後跌落時,倒抽了一口冷氣,趕在最後一秒緊緊抓住了樹榦。這裡最好足夠高。我踮起腳,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遠眺。

起初我只看見一大片農田,一長條空地,還有城市圍欄,接著是圍欄外的田地以及更遠處的建築的邊緣。可就在這時,我看到遠處有幾個移動的黑點朝大門前進,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銀色的光。汽車嵌著黑色的車頂,是太陽能電池板。答案很明了,博學派正在駛來。

嘶嘶的呼吸聲從牙縫裡發出來。必須馬上通知大家,我不允許自己多想,先放下一隻腳,再放下另一隻,因為動作太快,樹皮剝落下來,掉在地上。雙腳一著地,我便飛奔起來。

我邊跑邊數著路過了幾排樹,心裡好有個數。七,八。樹枝低垂著,擋住了去路,我只好彎下腰,從這密密層層的樹枝下穿過去。九,十。我把右臂緊緊抱在胸前,拚命跑,每跑一步,臂上的槍傷就刺痛一下。十一,十二。

數到「十三」,我猛地向右轉彎,沿著一條小路繼續跑。第十三排的樹枝交錯相連,幾乎連成了片,葉子、枝丫、果子,一起造就了一個迷宮。

我已經快喘不上氣,肺部有些刺痛,不過離果園盡頭不遠了。汗水打濕了雙眉,我跑進食堂,推開大門,橫衝直撞地穿過一群友好派男子,他就在那裡——托比亞斯就在餐廳一角,跟皮特、迦勒和蘇珊坐在一起。我眼前直冒金星,幾乎看不清他們了,還好托比亞斯拍了拍我的肩膀。

「博學派……」我只說得出這三個字。

「他們來了?」他問。

我猛地點點頭。

「我們還有時間逃嗎?」

這我說不好。

這時,坐在桌子另一頭的無私者也注意到了我們的對話,不一會兒,他們便都圍過來。

「為什麼要逃?」蘇珊疑惑地說,「友好派已經把這裡設為避險屋了,不允許任何衝突發生啊。」

「友好派恐怕很難執行那個決議了。」馬庫斯應道,「平息衝突本身就少不了衝突。」

蘇珊點點頭。

「我們不能離開,沒時間逃了,現在逃會被他們逮個正著。」皮特說。

「翠絲有槍,我們可以突圍出去。」托比亞斯說。

說完他便朝客房走去。

「等等,我有個主意。」我環視這群無私者,「偽裝。博學派還不確定我們的蹤跡,我們可以假裝成友好派。」

「好,那衣著不像友好者的現在馬上回客房換裝,」馬庫斯對無私者說道,「衣著沒問題的,馬上散下頭髮。記住,盡量模仿好友好者的行為舉止。」

聽罷,穿灰色制服的無私者便離開餐廳,穿過中庭一起往客房走去。我跟著他們一起過去,慌忙跑進自己的房間,手腳著地跪在床邊,把手伸到床墊底下,去摸手槍。

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可一找到槍,我就感覺喉嚨乾澀發緊,連口水都咽不下去了。我不想再碰這把槍,一輩子都不想再碰它了!

翠絲,別想東想西了。內心的聲音催促道。我拿起手槍,塞在紅褲子的腰帶下。好在這褲子又大又寬鬆,手槍的輪廓看不清楚。我突然瞟到床頭柜上擺著傷口癒合膏和止痛藥,便匆匆抓起來塞到口袋裡,萬一我們要逃,或許還能派上用場。

隨後,我疾步走向梳妝台,抽出硬碟。

博學派要是抓住了我們——這種可能性不小——他們肯定會搜身,我絕不能把這硬碟交出去,更不能讓他們重啟攻擊情境。可硬碟里還裝著攻擊情境模擬期間的監控錄像,是我們所失去的一切的見證,記錄著我父母的死。要知道,無私者從不照相,這就成了我父母在世上唯一留存的影像。

多年之後,當時間沖淡了記憶,他們的樣子會在我印象中漸漸模糊,我要怎樣才能想起他們的樣子?他們的面容會隨著記憶改變,我就再也見不到他們的真容。

別犯傻了,這都不重要。

我緊緊地攥著硬碟,緊到手都有些疼了。

可為什麼我覺得它意義非凡?

「別犯傻了。」我喊出聲來,咬咬牙,一把抓起床頭柜上的檯燈,把它從插座上扯下來,把燈罩往床上一扔,蹲在硬碟旁。我強忍住淚水,拾起燈座砸了下去,砸出一個凹痕。

我握住燈座,砸了一遍又一遍,硬碟漸漸裂開,在地板上散成碎片。我把碎片踢到梳妝台底下,重新擺好檯燈,不停用手背擦著眼睛,衝進走廊里。

不一會兒,一小群身著灰衣的男男女女站在走廊中,把幾摞衣服分門別類,皮特也在其中。

「翠絲,你怎麼還穿著灰衣服?」迦勒問。

我揪了揪父親的衣服,猶豫不決。

「這是爸的衣服。」我說。是啊,如果我現在一脫一扔,恐怕就再難尋到它了。我緊咬嘴唇,想借著這疼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必須扔掉它,這只不過是一件衣服,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把它套在衣服下面吧,沒人會發現的。」迦勒說。

我點頭應允,抓起一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