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如此懲戒

那天早上,我在電動剃鬚刀的「嗡嗡」聲中睜開雙眼。托比亞斯站在鏡子前,他歪著頭,想要看清下巴的邊角。

我雙臂抱膝,披著一層被單,目光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

「早,睡得怎麼樣?」他問道。

「還好。」我從床上下來,走到他身後,他頭往後仰,把下巴湊在剃刀上,我伸開雙臂抱住他,前額抵在他背上,無畏派的文身正從那裡露出領口。

他放下剃刀,雙手交疊著覆在我手上。我們都沒說話,我靜靜地聽著他的呼吸,他則漫不經心地輕撫我的手指,本來要做的事全都拋諸腦後。

「我得回去洗漱了。」過了一會兒,我打破了沉默。當然,我不捨得離開,可今天我要去洗衣房工作了,我不想讓友好派的人覺得我沒盡到協議里的義務。

「等下,我給你找幾件衣服。」他說。

幾分鐘後,我穿著昨天那件寬大的T恤和托比亞斯從友好派借來的一條短褲,赤腳走在走廊上。回到卧室一推開門,卻看到皮特站在我床邊。

直覺讓我警惕地直起了腰,想在房間里找件鈍器防身。

「出去。」我盡量堅定地說,聲音還是免不了發抖。眼前似乎浮出他掐著我脖子把我懸在峽谷上方,以及毫不留情地把我推撞在無畏派基地牆上時的眼神。

他轉過身看著我。最近他看我時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怨恨,只是看起來疲憊不堪,整個人無精打採的,受傷的胳膊掛在胸前。但我沒那麼好騙。

「你在我房間幹什麼?」

他向我走近了點兒:「那你跟蹤馬庫斯又是幹什麼?昨天早餐後我可是看到你去哪兒了。」

我也毫不示弱地瞪著他:「不關你的事。出去。」

「我來這兒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保管那個硬碟,你最近情緒可是很不穩定。」他說。

「我情緒不穩定?」我大笑著,「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還真是好笑。」

皮特抿著嘴,不說話了。

我眯起眼睛:「話又說回來,你為什麼對這硬碟這麼感興趣?」

「別把我當傻子。這硬碟里裝的可遠遠不止情境模擬的數據。」

「把你當傻子?你當然不傻,你是想著把硬碟送給博學派去邀功吧?然後他們就會原諒你泄漏機密,重新青睞你,對不對?」

「我不想重新得到他們的青睞!」他說著停下腳步,沒再往前走,「你也不想想,如果我要那麼做,幹嗎還在無畏派基地費勁地幫你?」

我用食指戳著他的胸膛,恨不得把指甲都戳進去:「你幫我只是因為你不想再挨我一槍。」

「是,我是不像你一樣向著無私派,為了他們寧願背叛無畏派。可是我告訴你,任何人都別想控制我,尤其是博學派。」他用力捏著我的食指。

我把手抽回來,扭動著不讓他抓住,滿手都是冷汗。

「我不指望你這種人會明白。」我在衣角上擦掉手心的汗,慢慢向梳妝台挪動,「我敢說,如果這次遭受攻擊的不是無私派,而是你們誠實派,你肯定一樣坐視不理,看著他們眉心吃槍子。可我不是你這種人。」

「殭屍人,你嘴放乾淨點,別這麼說我家人。」他跟著我的腳步,緩緩移向梳妝台,但我小心地調整位置,擋在了他和梳妝台之間。只要他在這裡,我就不能當著他拿出硬碟,暴露我藏硬碟的位置,但又絕不能讓他通向硬碟的路毫無阻礙。

他看著梳妝台,目光飄到梳妝台左側,我藏硬碟的地方。我的心頓時揪成一團,緊皺眉頭,可就在這時,我注意到先前忽略的一點,他口袋裡像是裝著什麼有稜角的東西,是硬碟!

「馬上交出來。」我冷冷地說。

「不給。」

「快交出來,不然我發誓會在你睡著時弄死你。」

他嘻嘻一笑:「你該看看自己威脅人的樣子有多可笑。活像個小女孩說要拿自己的跳繩勒死我一樣。」

我抬腳逼近他,他順勢退到走廊里。

「別叫我『小女孩』。」

「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你管得著嗎?」

我迅速舉起左拳對準最疼的地方——他手臂上的槍傷。他躲開了我的拳,我不再盲目揮拳,而是牢牢地鉗住他的胳膊,使勁扭向他身後。皮特扯著嗓子尖叫,趁著他因為疼痛分神,我用力踢向他的膝蓋,他撲通摔倒在地。

人們都擁進了走廊,紅色、黃色、灰色、黑色的身影攢動著。皮特半蹲著身子,全力朝我衝來,一拳打在我的腹部。我疼得彎下了腰,但劇痛不能阻止我,隨著一聲介於尖叫與呻吟之間的叫喚,我整個人向他撲過去,抬起左肘準備攻擊他的臉。

可我還沒碰到他,一個友好派的人便抓住我的胳膊,半拖半扯地把我從皮特身邊拉開。

我肩頭的傷口一陣一陣疼起來,但在腎上腺激的作用下,我幾乎感覺不到這痛楚。我朝皮特的方向掙扎著、扭動著,完全無視圍在我身邊的友好者、無私者,還有托比亞斯他們那驚愕的臉。一個女人跪在皮特身邊,溫柔地低語著安慰他。我儘力忽略他蜷縮在地上發出的痛苦呻吟,還有我內心那沉重的愧疚感。我恨他,我什麼也不介意,我恨死他了。

「翠絲,冷靜點!」托比亞斯說。

「他偷了我的硬碟,他口袋裡裝著我的硬碟,快讓他還給我!」我大喊著。

托比亞斯走到皮特身邊,無視他旁邊蹲著的女人,抬腳就踩在皮特的胸膛上,讓他動彈不得。托比亞斯將手伸進皮特的口袋,一把掏出了硬碟。

托比亞斯把聲音壓得極低,對皮特說:「我們不會一輩子都待在避險屋,你這麼做真不明智。」說完,他又轉向我,「你也一樣不明智,你是想連累我們大家被趕出去嗎?」

我臉一沉。抓著我胳膊的友好者拖著我沿走廊走下去,我使勁扭動著身體,想掙脫他的手。

「你這是幹嗎?放開我!」

「你已經違反了我們的和平協定,」他溫和地說,「我們只好按條例辦事。」

「去吧。」托比亞斯說,「你需要靜一靜。」

我掃視人群,他們都默不作聲,沒人和托比亞斯爭辯,大家的眼睛都躲著我。

我只好任由兩位友好者領著,沿著走廊走下去。

「注意腳下,這裡的地板不是很平。」其中一個友好者說。

我的頭隱隱作痛,這說明我冷靜下來了。我們就這樣走著,那位頭髮灰白的友好者突然停下腳步,打開左手邊的一扇門。門上有個牌子:衝突處理室。

「你們這是要關我禁閉嗎,還是怎麼樣?」我沉著臉。這正是友好派的招數,先休息放鬆,再教我深呼吸,往正面思考。

打開門,一陣刺眼的光線直射我的雙眼,我不得不半眯著眼睛看。對面牆上有幾扇大窗子,透過窗子能看到果園。儘管如此,可整個屋子卻感覺空間狹小,或許是由於天花板和地板及四面牆一樣,都鋪著木板吧。

「請坐。」年長的人指著屋子中央的一個凳子說。這凳子跟友好派總部的其他傢具一樣,也是用粗木打造的,看起來很結實,彷彿仍然長在泥土之中。我沒有坐下。

「架打完了,我不會再動手了。至少在這裡不會了。」我說。

「別著急,我們按照規則一步步來。」那位年輕些的友好者說,「來,請坐,我們跟你討論一下原委,討論完你就可以走了。」

他們語調平緩,聲音柔和,這和無私派的小心翼翼,時刻怕驚擾他人的低語不同。它溫和、鎮定、輕柔,然後我不禁想知道,在友好派的訓練過程中,他們會不會教給新生這些事呢,如何才能柔聲細語、步態輕盈、笑容得當,以達到內心的寧靜,激發友好特質?

儘管我百般不想坐下,可還是坐在了椅子邊沿,好在必要時能快速起身。那位年輕的友好者則站在我身前。

我聽到身後鉸鏈吱吱作響,慌忙轉過頭,看到年長的那個人在我背後擺弄著桌子上的什麼東西。

「你這是在做什麼?」

「沏茶。」他應道。

「我不認為沏茶能解決這個問題。」

「那你給我們講講,」站在窗前的年輕人笑著說,我的注意力又回到窗戶那兒,「你認為怎麼才能解決問題?」

「把皮特趕走。」

「可我怎麼覺得是你襲擊他的呢?事實上,之前你還開槍打傷了他的肩膀。」他緩緩地說。

「那都是因為他罪有應得,你根本不知道他幹了多少壞事。」我的臉隨著心跳加速變得火辣辣的,「他以前差點殺了我,還有別人,對了,他曾經拿一把黃油刀……就這麼一戳,插進愛德華的眼睛裡,他根本就是個魔鬼。我有權利——」

脖子突然一陣刺痛,眼前一片跳動的黑點,那個友好者的臉也變得模糊了。

「抱歉,親愛的。我們只是按規行事。」

年長者手中拿著一個注射器,管子里還殘存著幾滴他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