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34、蝦米收割機

當馬特把自己從泥里拉出來時,身下的泥土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霜,天空變成了深藍色。他蹲了下去,以保持著體內僅有的一絲溫暖。沙漠被星星點點的水窪點綴著,一陣微風吹皺了水窪中的積水,東方已經照耀出一片粉色和金黃。

馬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冷過。他的牙齒在打戰,他的身體像一隻大凍鵝。隨著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他看到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扯成了好幾條,這肯定是往外爬的時候弄的。他的胳膊和腿都是擦傷,他在底下往外掙扎時都沒有注意到這些,而現在他渾身上下都開始疼起來。

「查丘?」他沖著坑裡喊道,一望無際的鯨骨在黎明前的光線里變成了灰色。「查丘!」馬特的聲音被微風吹散。「我在外邊呢。我已經安全了。你也可以的,朝著我聲音的方向來。」

沒有回答。

「你會掉下去一點,但是過一會兒你就能到坑邊了,我會拉你一把的。」馬特叫道。

沒有回答。

馬特在盆地的邊緣來回走著,他很清楚查丘在哪兒,可是他看不見他。「這裡有暴風雨留下來的雨水,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得過來拿。水能夠讓你感覺好一點。求你了,查丘!別放棄!」馬特懇求道。

但是那男孩沒有回應。馬特發現岩石上有一個積滿雨水的凹坑,冰涼的雨水喝得他腦袋一陣刺痛。他又回到盆地邊上,喊叫著,祈求著,甚至咒罵著,以求得到查丘的回應。可是什麼也沒有。

太陽從沙漠的邊際露出了頭,照亮了周圍的土丘和灌木,馬特蜷縮在岩石下面哭了起來。他想不出來該怎麼辦,查丘就在那兒,可是他就是找不到他。即使發現他了,自己也無法過去。這裡也找不到什麼植物能做成一根像樣的繩子。

馬特哭得筋疲力盡了,他太累了,所以沒哭太長時間。陽光給空氣帶來了一絲溫暖,可是當馬特一站起來,風就把這點溫暖捲走了。

他能做什麼?他能去哪裡?他不能待在這兒,喬治會回來查看的,但是他也不能丟下查丘。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盆地邊上坐了下來,他不停地說話,有時候是勸說查丘向他的聲音這邊來,有時候只是瞎扯些他童年的事。

他說著阿爾·帕特隆和那些豪華的派對,他說著瑪利亞和毛球,他說得嗓子都啞了,但是他沒有停止,因為他認為這是他能拋給查丘的唯一救命稻草。如果查丘能聽見他,查丘就不會感到完全的孤獨,他就能夠努力活下來。

隨著太陽的升起,陽光照進了深坑。馬特看到,就在不遠處,有一塊棕色的東西,這是工廠里的孩子們穿的制服。「我能看見你了,查丘,」馬特說,「你離坑邊已經不遠了。如果你再加把勁就成功了。」

在遠處,馬特聽到一陣機器的叮噹聲。那不是喬治的車,但是看守可能帶來了更可怕的東西。馬特用手擋著眼睛張望著,他想躲起來,可是他沮喪地發現周圍全是自己留下的泥腳印。在他們到來之前,他不可能把這些腳印全都擦掉。

他絕望地等待著看守來發現他,然而,他驚訝地看見,那是敦敦的蝦米收割機一路顫抖著從沙漠那邊駛來,菲德里托也坐在引擎蓋上。他一看見馬特,就跳了下來,向他這邊跑過來。「我太高興了!你還活著!我擔心壞了!」馬特扶住了他,以防他蹦蹦跳跳地摔進坑裡。

蝦米收割機戛然停住了。「我——呃,我想你可能需要幫助。」敦敦說。

馬特放聲大笑,只不過不像在笑,更像是歇斯底里的發作。「需要幫助?」他喘著氣說,「我想只有你說得出來。」

「我是這麼說的。」敦敦迷惑不解地說。

馬特開始發抖,他的笑聲變成了號啕大哭。「別這樣了!」菲德里托也哭了。

「是查丘,」馬特抽泣著,「他還在骨頭堆里。他不說話,我覺得他死了。」

「哪兒呢?」敦敦說。馬特指著那棕色的制服,他一直抓著菲德里托的胳膊,他害怕這小孩會掉進坑裡。

敦敦把收割機停在坑邊。收割機上有個裝卸用的機械手臂,機械手臂末端有個大爪子,他用機械手臂向骨頭堆伸了下去。敦敦慢慢地清理著表層的骨頭,直到他們看到了查丘的臉,這孩子的眼睛是閉著的。敦敦又挪走了更多的骨頭,查丘的胸部露出來了。他的衣服已經被扯壞了,制服上沾著血跡,但是他還在呼吸。

「如果他能,呃,幫上忙,就能容易些。」敦敦說,他輕巧地操縱著機器,像是做一次外科手術。

「我能爬到機械手臂上面,把繩子綁在他身上嗎?」馬特已經停止了哭泣,但是他看起來還在不停地發抖。

「嗯,」敦敦沉吟道,「你可以,呃,幫他,就像一隻喝醉的禿鷹想要,呃,拉出一隻死母牛。」他繼續緩慢、小心地工作著,馬特幾乎想叫出聲來。很顯然,一次失誤就可以讓骨頭重新滑回去蓋住查丘。

終於,敦敦把蝦米收割機上的夾鉗靠近了查丘。這夾鉗堅硬得可以粉碎岩石,可是敦敦輕柔地把那男孩抬起來,好像夾著一顆雞蛋似的。他把機器向後倒退,機械手臂旋過盆地,把查丘放在地上。敦敦把機械手臂升起來,越過蝦米收割機的頂部,收縮摺疊在存放位置。一切都做得很仔細,他做什麼事都有始有終。

馬特跪在查丘邊上摸他的脈搏。查丘的脈搏很慢,但是很有力:「他為什麼醒不過來?」

「他是,呃,嚇昏了,」敦敦邊說邊從機器上走下來,「我以前見過這樣的。人們經受了太多的驚嚇,然後他們就進入了一種,呃,睡眠。把他抬起來,我灌他點東西。」

馬特把查丘支撐起來,敦敦用一個塑料瓶子往查丘的嘴裡滴了幾滴紅色液體。「這是草莓蘇打,」敦敦解釋道,「看守們一直在喝這個。這能補充電解質,對脫水有好處。」

馬特驚訝於敦敦的醫學知識。他會記住他聽過的任何事情,小月在醫務室里肯定跟他說過脫水的事。

查丘咳嗽起來,舔著嘴唇,吞咽著。他的眼睛忽地睜開了,他抓起瓶子就往嘴裡灌。「慢點!」敦敦把瓶子扭了下來,「如果你喝得太快,你會,呃,吐的。」

「再多來點!再多來點!」查丘哇哇大叫著,但是敦敦只讓他一點點地吸。查丘罵著一些髒話,但是那大孩子根本沒有理會。敦敦繼續讓查丘吸草莓蘇打,直到他認為查丘已經喝得足夠多了為止。

他打開了另外一瓶遞給馬特。天堂也不可能比這更好了。馬特邊喝邊想道,又甜又涼的液體在他的嘴裡打著旋,這草莓蘇打的滋味肯定能和阿爾·帕特隆那些從尤卡坦空運過來的摩洛螃蟹相媲美。

「我們得走了。」敦敦說著,啟動了蝦米收割機。「回去?喬治想要殺了我們,我聽見他這麼說的。」查丘說。

「把你的耳朵支好聽著,」敦敦說道,「我們要去聖路易斯找我的奶奶。」

「那是我的主意。」菲德里托說。

「那是我的主意。」敦敦固執地說。馬特用手把菲德里托的嘴捂住,噓住了他。是誰的主意沒有關係,只要敦敦不改變主意就好。

「我不知道我能走多遠。」查丘嘟囔道,他看上去昏沉沉的。

「這就是為什麼我帶來了,呃,蝦米收割機,」敦敦說,「你和馬特可以待在後廂里,菲德里托呢,呃,和我坐在前面。」

就是這樣,敦敦所關心的只是討論的結果,馬特沒有反駁。經過一些緩慢仔細的步驟,他們決定啟程了。然而如果他們要以每小時五英里的速度行駛的話,那馬特可真是無話可說了,他不明白這樣的速度怎麼能躲過看守的追捕。

馬特幫著查丘順著一個金屬梯子爬進了後廂,裡面還有一些髒水,充斥著爛蝦的氣味。馬特覺得自己要吐了,只不過他已經沒有東西能吐出來了,不過至少他在路上不會感到餓了。

查丘在潮濕的箱板上睡著了,而馬特爬上了梯子,把臉露在外面讓風吹著。

一小時五英里!馬特覺得敦敦過於樂觀了,菲德里托都能比這蝦米收割機蹦得快。敦敦操縱著機器,繞過岩石,避開洞穴。有幾次機器險些翻倒,但是很快又被調正了,重新穩定前行。

他們繞過巨大的鯨骨盆地向北駛去,然後又向西,地面上堆的全是大石頭,在它們中間是鬆軟的沙土,收割機在裡面顛簸怒號著,奮力掙扎。終於,他們來到了防護網邊上,敦敦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出來。」敦敦命令道。

他幫著馬特把查丘從後廂里拉出來。查丘虛弱得已經站不住了,他們把他抬到一塊鬆軟的沙土裡,菲德里托在後面一蹦一跳地跟著。「待在這兒,」敦敦告訴菲德里托,「我是說,如果我發現你靠近收割機,我就,呃,就把你的腸子打出來。」

「他不會真那麼乾的。」馬特在那大孩子大步走開後,小聲嘟囔道。

「看守怎麼樣了?」馬特說,「他不怕他們會抓住我們嗎?」

「沒有機會了!」菲德里托興奮地扭動著他的身體,「他們被鎖在營房裡了。門和窗戶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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