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33、白骨場

微弱的光從門下面透進來,兩個看守走進來帶馬特和查丘。馬特身體已經僵硬了,他們把他拉起來時,他臉衝下摔在了地上。「嗚!」查丘的嘴在膠布後面哼哼著。

他們被推到外面的一輛車上,這種車是看守在工廠四周運送設備用的。喬治叼著一根香煙坐在駕駛座位上,更多的膠帶被綁在孩子們的腳踝上。

起初車子緩慢地行進著,因為它是被太陽能驅動的。當太陽升得高了一些,陽光已經灑滿了鹽場時,車子才提高了速度。馬特看見養蝦箱飛速向後掠去,他意識到他們正在向著西邊的防護網那邊行駛。車輪碾壓在粗糙的小道上,沙土隨著晨風在地面上飄浮。

馬特感覺渴了,也感到餓了,他看到喬治的肩膀打著石膏,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快感,馬特希望能疼死他。

過了一會兒,車子拐彎沿著更加粗糙的地面顛簸行進。馬特看到他們的行駛方向是與防護網平行的,他看見一群海鷗沿著加利福尼亞灣飛起又落下,它們的叫聲在塵土飛揚的風中飄蕩。

車子持續在地面上掙扎著前進,當它陷進沙子里時,看守們就跳下車把綠油灌木枝墊在車輪下面,把它推出來。終於,它猛地一下停住了,馬特被兩個看守抬了下來。

他們來到一個高地上,在他們眼前是一片寬闊的盆地,這裡曾經全都是海水,而現在全都是死鯨魚,裡面的鯨骨七支八翹的,像一隻裝滿刺的巨碗。

「這就是我們說的白骨場。」喬治愉快地說。

馬特想起來,在他剛來到這裡時,有人跟他說過:在這裡出風頭可不行,我們有個叫白骨場的地方,任何惹麻煩的人只要從那裡出來後,都乖得像一隻小綿羊。

「我能把膠布取下來了嗎?」一個看守問道。

「只把他嘴上的拿下來。」喬治說。

「那就意味著他不可能爬出來了。」

「他曾想殺了我!」喬治咆哮道,「你想讓一個殺人犯爬回去煽動一場革命嗎?」

「卡洛斯不會喜歡這樣的。」

「別跟我提卡洛斯。」喬治說。馬特覺得膠布被撕去了。他活動著嘴,用舌頭舔著擦傷的嘴唇。「你現在感到渴了吧?」喬治微笑著說道,「等明天吧。」

「他是個殺人犯。」馬特叫著,但是他已經沒有機會再說別的了,那些人把他扔了出去,他稀里嘩啦地掉進了骨頭堆里,骨架的鬆動使他陷得更深了。他一邊下陷一邊扭動著身體,直到落在一層頭骨的表面,才勉強保持住平衡。他被懸掛在鯨骨的海洋中,透過浮雕般的肋骨和脊椎,他依稀能夠看見外面的藍天,在他的下面是幽暗的深坑,他不敢去猜測它的深度。

幾分鐘後,他聽見查丘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骨頭堆又開始鬆動了,馬特又往下滑了幾尺。他感到有一根肋骨正戳著他的後背,細沙子和鹽粒落在他臉上,他聽到了查丘的咳嗽聲。他聽見看守的腳步聲嘎吱嘎吱地走遠了,車子的顫動聲越來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

「你還好嗎?」查丘叫道。

「那得看你所說的好指的是什麼了。」馬特奇怪自己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雖然笑得很虛弱,「你受傷了嗎?」

「不太厲害。有什麼逃出去的好主意嗎?」

「我正在想。」馬特說,鹽粒灑在他臉上,掉進他嘴裡,「我真想喝杯水。」

「別說了!」查丘說,「我想如果我能找塊尖銳的骨頭,就能把膠帶割開。」

「有一塊正頂在我後背上。」馬特說。他說得很愉快,就好像工作之餘在這裡睡上一小覺,而不是想法從漫長痛苦的死亡中逃脫似的。

「有些人總是有運氣。」查丘的語氣也很輕鬆,但是馬特懷疑那是被嚇的。

馬特扭動著身體,直到腰部觸到了那塊尖銳的骨頭。他來回鋸著,還沒有什麼成效,骨堆又開始鬆動了,他滑進了更深的黑暗中。

「馬特!」查丘叫著,幾乎驚慌失措了。

「我在這兒。那麼弄不行。你為什麼不試試?」實際上,馬特的心臟怦怦直跳,他嚇得不敢動了。整個盆坑都在顫動著,他不知道如果他一路掉進底部會是怎麼樣。

「見鬼!哦,見鬼!」查丘叫喊著,馬特聽見他在骨頭縫隙中滑動著。

「我們有一整天時間呢,你不用急。」馬特說。

「閉嘴!我覺得這坑裡還有別的什麼東西。」

馬特覺得他聽見了一種高頻率的聲音。可能有什麼東西在下面的黑暗中生存嗎?什麼生物會選擇這麼個地方當家呢?

「是蝙蝠!恐怖啊,噁心的蝙蝠!」查丘在叫。

「蝙蝠不噁心。」馬特鬆了口氣說道,一個真正的生物比一個想像中的怪物要強得多。

「別開玩笑了!它們會吸我的血!」

「不,它們不會的,」馬特說,「塔姆林和我觀察過它們十幾次了。」

「它們會等著天黑,我在一個電影里看到過,它們等著夜幕降臨,然後就出來吸我們的血。」查丘的驚恐既刺激又有感染力,馬特也開始害怕了。

「塔姆林說它們只是有翅膀的耗子而已,它們同樣怕我們,就像我們——」

「有一隻過來了!」查丘尖叫著。

「待在那兒!別動!」馬特喊道。他腦子裡剛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念頭,他必須在事情發生之前警告查丘。

查丘一直在尖叫著,但他一定是聽見了馬特的勸告,因為他沒有掙扎。過了一會兒,他的叫喊聲停止了,隨之而來的是抽泣聲。

「查丘!」馬特喊道。那男孩沒有回答,他哭得沒完沒了,還不停地打著嗝。馬特小心地轉過身,尋找著另一塊尖骨頭。在下面,幾乎是漆黑一片的地方,小蝙蝠在振動著翅膀吱吱地叫著。它們肯定發現這個深坑和山洞一樣舒服,它們在四處飛來飛去,像海里的魚一樣在骨頭之間遨遊著。一股酸臭的味道被它們的翅膀攪起,並迅速蔓延開來。

「查丘?」馬特叫道,「我在這兒呢,蝙蝠落下去了,我再試試把膠帶割斷。」

「我們永遠也出不去了。」查丘呻吟著。

「我們當然能,」馬特說,「但是我們要特別特別的小心,我們不能陷得更深了。」

「我們會死的,」查丘說,「我們一開始爬,這些骨頭就會移動。這裡有這麼多的骨頭,我們會掉進最底部,所有這些骨頭都會壓在咱們身上。」

馬特什麼也沒說,這和他想的完全一樣。在一段時間裡,他被絕望佔據了,什麼也想不出來。塔姆林和塞麗亞給他創造的生機就這麼結束了嗎?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他們會認為他遺棄了他們。

「塔姆林說過,只有被郊狼抓住的兔子才會放棄掙扎。」馬特在冷靜下來後,用充滿信心的聲音說,「他說閉眼等死是動物的做法,因為它們不懂得希望。但是人就不一樣,他們跟死亡作鬥爭,不管事情看上去有多糟,有時候,即使所有事情都對他們不利,他們還是贏了。」

「是啊,一百萬年出一次。」查丘說。

「一百萬年出兩次,」馬特說,「我們是兩個人。」

「你就是一隻笨兔子。」查丘說,但是他已經不哭了。

太陽緩慢地在天空中移動著,馬特越來越渴了。他努力不去想這些,但是他控制不住,他的舌頭已經粘在了嘴上,他的喉嚨里像含著沙子。

「我找到一塊尖骨頭,」查丘說,「我想這是一顆牙齒。」

「太好了。」馬特說,他正在一根肋骨上磨他手上的膠帶,那膠帶有很強的張力,他鋸啊鋸啊,那膠帶只是伸長了一些,但是卻沒有斷。過了一會兒,膠帶變鬆了,馬特把手解脫出來。「我干成了!」他叫道。

「我也是,」查丘說,「我正弄我腳上的呢。」

這是頭一次,馬特感到了真正的希望。他把腳小心地抬起來,用一片骨頭割上面的膠帶。這真是太費勁了,他只能異常小心地移動,以防掉進更深的地方。有時候他不得不停下來,以便休息幾分鐘,他意識到他越來越虛弱了。

查丘看來也歇了很長一段時間。「誰是塔姆林?」他在一次間歇中問道。

「我父親。」馬特說,這次他是脫口而出,絲毫沒有遲疑。

「真有意思,你用名字稱呼你父母。」

「他們想要這樣。」

一陣長時間的停頓之後,查丘說:「你真的是殭屍嗎?」

「不!」馬特說,「你想,我要是殭屍的話,還能這麼說話嗎?」

「起碼你見過他們。」

「對。」馬特說。

風已經不颳了,空氣變得沉寂。這寂靜很詭異,因為感覺這沙漠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連蝙蝠都停止了尖叫。

「跟我說說殭屍吧。」查丘說。

於是馬特講述了那些穿著褐色衣服,無休無止地在田裡做工的男人和女人,還有在阿爾·帕特隆巨大的草坪里用剪子除草的園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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