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31、胖墩兒

「我感覺很糟糕。」敦敦呻吟道,胡亂抓著床邊的水杯。

「你看上去更糟糕。」那個滿臉麻子的男孩說道。

「你,呃,把你的話收回去,小月。我現在也能把你的腸子打出來。」

「那可不行,我現在可是個看守了。」小月自鳴得意地說。

「你只是個實習生。」敦敦設法伸手拿水杯,可是當他要喝的時候,一半水都灑在了他胸膛上。

「等一下。」馬特說。他不想伸手拿自己的杯子,雖然他已經渴得不行了。他感覺如果他一動的話,等著他的就會是難耐的疼痛。「你是個實習看守?」馬特問。

「啊,是的。」小月說,「每個人最終都會是的。」

馬特看著光在杯中的水裡跳躍著,可他就是夠不到。「但是這裡只有二十個看守,還有——有多少孩子?」

「現在有二百一十個。」小月說。

「他們不可能全都成為看守,沒有那麼多位置。」馬特說。

敦敦和小月互相看著對方。「卡洛斯說如果每個孩子在十八歲之前都遵守了五條好公民準則和,呃,四種正確思想的表現,就能成為一個看守。」敦敦說。

無論馬特怎麼耐心地給他們解釋二百一十個求職者和二十個工作崗位的差別,都沒有效果。

「你是,呃,你只是在嫉妒。」敦敦說。

但在一個方面敦敦知道得很多。他知道高牆環繞的看守營房裡面的事情,看守們有全息遊戲,有電視機和游泳池。他們整夜開派對,吃美味的食品。敦敦知道所有這一切,馬特現在明白了,因為他負責打掃看守的房間,給他們洗盤子。馬特認為看守能讓敦敦進去是因為他們認為他太愚笨,搞不明白他所看到的事情。

但是塞麗亞經常說,有些人可能想得慢一些,但是他們會想得十分徹底。當馬特聽著敦敦講這些時,他意識到這孩子一點兒也不傻。他對看守行為的觀察力和對工廠機械的理解力,都表明他有一個聰明的頭腦,敦敦只是在隱藏著自己的觀點。

馬特能明白,這男孩還在被昨晚受到的懲罰深深地困擾著,他還在回味著,久久不能釋懷。

「我不明白。」敦敦搖著頭說,「我,呃,沒做錯什麼事情啊。」

「你肯定做了什麼了,他才會把你打得皮開肉綻。」小月說。

「不,呃,我沒有。」

馬特能看出,那孩子大腦里的齒輪開始在緩慢地運轉著:喬治說什麼都是對的。喬治怎麼說敦敦就怎麼做,因此,敦敦也是對的。那為什麼敦敦還要被他暴打一頓呢?

「喬治整個兒就是一個怪人。」小月說。

「不,」敦敦堅持道,「他不是那樣的。」

馬特無法猜測那孩子想要得出什麼樣的結論。「看守營里是什麼樣的?」他問。

敦敦的眼睛放出了光芒:「你,呃,你簡直不能相信!他們有烤牛肉、豬排,還有模式餡餅。」

「什麼是模式餡餅?」小月問。

「就是上面有冰激凌!不是融化的那種。」

「我吃過一次冰激凌,」小月嚮往地說,「是我媽媽給我的。」

「看守們還喝真正的牛奶,不是研磨的浮游生物,他們還吃巧克力,用金紙包著的。」敦敦曾經偷過一塊巧克力。這記憶盤旋在他的腦海里,就像小時候瓜達盧佩聖母像在馬特的床頭盤旋一樣。

「你不覺得難受嗎,看守有這些東西,而我們卻沒有?」馬特說。

敦敦和小月像是受到驚擾的響尾蛇一樣挺直了身子。「那是他們掙來的!」小月說,「他們盡心儘力了;如果我們盡心儘力了,我們也會擁有那些東西!」

「對呀。」敦敦附和著說,但是在他腦子的深處好像還有別的東西在涌動。

「好了,好了,我只不過是好奇。」馬特說。他支起身子伸手去拿那杯水。疼痛比他預期的還要厲害,他喘息著又跌了回去。

「很糟吧,啊?」小月把杯子放進馬特的手裡,「來點鴉片酊?」

「不!」馬特曾經親眼目睹過費麗西婭是如何變成了一具殭屍,他不想變成她那樣。

「隨便你吧。從個人角度講,我喜歡這玩意兒。」

「你為什麼需要它?你有痛苦嗎?」馬特問。

小月哧哧地笑著,好像馬特問了一個愚蠢透頂的問題似的,「這像是一次旅行,看,這就是從這裡出去的車票。」

「你只是一個實習生,」敦敦不屑地說道,「你不應該,呃,玩這個,除非你搬進看守營。」

「誰說的?」小月拿起鴉片酊的瓶子,晃動著,「他們怎麼知道這裡有多少滴?這就是我經營醫務室的獎賞。」

「等一下!」馬特說,「你的意思是說看守們也服用這個?」

「當然。」敦敦說,「那是他們掙來的。」

馬特的頭腦飛快地運轉著:「有多少人服用?有什麼規律?」

「他們所有的人,呃,每天晚上。」

馬特覺得精神為之一爽。這就是說,每個晚上看守們都會變成殭屍一樣,這就是說工廠就沒有守衛了,給防護網供應電力的電站就沒有防衛了。兩個名為「自由」的字眼在他的腦海里閃閃發光地突現出來了。「你們兩個誰知道聖路易斯在哪兒?」他問。

顯然這兩個人都知道,敦敦就是在那裡長大的。他講述著那裡的情況,以他那結結巴巴的方式。城市裡的房子都是白灰牆面,灰瓦屋頂,牆上爬滿了藤蔓,有繁榮的市場,還有美麗的花園。聽起來那麼令人愉悅,馬特不明白為什麼敦敦不想回去。為什麼他的人生目標就是住進看守營,再來上一瓶鴉片酊?這簡直不可思議。

「聖路易斯聽上去真是不錯。」馬特說。

「呃,是的。」敦敦好像剛有這個想法似的。

馬特幾乎急不可耐地想要說服他放棄「五條好公民準則和四種正確思想的表現」,衝出防護網回到聖路易斯去。但是這是個愚蠢的想法,敦敦會以他特有的緩慢的深思熟慮的方式得出他的結論,就像他駕駛的蝦米收割機一樣。沒有什麼東西能催促他,也沒有什麼東西,馬特想,能讓他改變方向。

馬特步履蹣跚地走進衛生間,在鏡子里一照,他嚇了一跳。所有的孩子都有丘疹,他知道他也有,但是他這是頭一次這麼清楚地看到這些損傷,因為宿舍里沒有鏡子。他看上去就像一張塗滿了餡兒的比薩餅!他用灰色的海藻肥皂擦了又擦,但是只是把自己的皮膚擦得通紅。

馬特回來時,敦敦和小月鬨笑起來。「它們洗不掉的,你知道。」小月說。

「我看著就像個浮游生物漢堡。」馬特嘟囔道。

「嗯!你,呃,就像一個被海鷗吐出來的浮游生物漢堡,然後,呃,又被扔在太陽下面。」敦敦聲音中出現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詩意。

「我想像得到!」馬特痛苦地爬上了床,他用身體一側躺著,露出滿是鞭痕的後背。

「我們全都有丘疹,」小月說,「這是從事浮游生物工作的人的標誌。」

太好了。馬特想。由於他想到了這一點,他意識到看守們只是微微有一點疤痕,而不是像孩子們臉上長滿了火山口一樣的小膿包,可能是因為他們的食物的緣故。一份有豬排、模式餡餅,還有巧克力的食譜,顯然要比富含營養的浮游生物對皮膚有好處。

喬治第二天就強迫馬特和敦敦去工作了。敦敦真的需要在醫務室里再休息一天,可是他一聲不吭就默默服從了。馬特迫切地想回去,他迫不及待地要實施他的逃跑計畫。在這之前,這看起來一點指望也沒有。但是現在他知道,聖路易斯只在北邊二十多英里遠的地方,翻過一些低矮的山丘就到了。

像塔姆林曾經說過的,一個獄卒的腦子裡有好幾百種想法,而一個囚犯的腦子裡就只有一種:逃跑。所有這些注意力集中起來就像一個激光炮熔化一堵鋼牆一樣。基於他的背景,他知道塔姆林肯定知道很多越獄的辦法。

馬特所需要做的只是關閉防護網上的電源,然後爬過去。這聽上去很簡單,實施起來卻不然。電力室天黑後就鎖上了,一直到早上五點才打開。只剩下七個小時走五英里到達防護網(這期間還要指望電力不要再被打開),還要在黑暗中跋涉二十英里才能到聖路易斯。如果地面上都是仙人掌的話,那時間還要長。

當看守們發現三個孩子失蹤後會怎麼辦?因為馬特想要把查丘和菲德里托也帶上。喬治會用飛船去抓他們嗎?菲德里托可能會被落在後面,他走不了二十五英里,而馬特怎麼能丟棄他不管呢?

友情是痛苦的。馬特想。這些年來他渴望友情,而現在他和菲德里托的友誼卻成了他的一種束縛。非常好,他會帶上菲德里托,但是他還需要些時間。如果他使看守營旁邊的鍋爐過載的話,它就會爆炸,然後——

把二十個人炸成碎片是不是太殘忍了?阿爾·帕特隆對此一秒鐘都不會猶豫。塔姆林也曾試圖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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