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30、當鯨魚失去了腿的時候

有一件事是千真萬確的:這地方真的有東西能讓你的嗅覺麻痹,因為馬特不再注意到空氣里腐臭的味道了。食物吃起來也好多了,不算是好吃,但是一點都不噁心了。日復一日,他、查丘和菲德里托沿著一長排養蝦箱清除著蟲子。每天晚上他們都長途跋涉回去吃那些浮游生物漢堡,或浮游生物麵條,或浮游生物卷餅。卡洛斯看起來對浮游生物有用不完的點子。

當一個生長周期完成的時候,敦敦就開著一輛慢騰騰的收割機過來了。它一路呻吟著,像只得了關節炎的恐龍,把養蝦箱里的東西倒進它那巨大的肚子里。馬特用加利福尼亞灣那邊鋪設過來的管子把這些養蝦箱又注滿了。

在蝦場的最西頭,孩子們能夠透過圍網看見那條曾經和海一樣寬的河道。它是深藍色的,有一群群的海鷗。查丘踩著養蝦箱的邊緣,保持著平衡,以便看得更全面些。

圍網的頂部因高壓電在噼啪地冒著火花,但是底部還是可以安全地觸摸的。菲德里托從網眼中伸出胳膊,好像他再一用力就能觸摸到那迷人的藍色似的。馬特在尋找著網眼薄弱的部分,他腦子裡從沒放棄逃跑的念頭。

「那是什麼?」查丘指著北方問道。

馬特手搭涼棚望去,他看見一個白色的東西從地面的隆起部分伸出頭來。

「不像是樹。」查丘說,「想去看看嗎?」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但是新事物的誘惑太難抵擋了。

「這要走一會兒呢,你在這裡等著。」馬特跟菲德里托說,他知道這個小男孩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走一段路了。

「你們不能扔下我,我們是哥們兒。」菲德里托說。

「我們需要你看好我們的東西。」查丘說,「如果有人想要偷它,照我教你的踢他們那個地方。」

菲德里托咧著嘴敬了個禮,像個侏儒指揮官。

馬特和查丘穿過一片比鹽場還要荒涼的場地。在那裡,如果下雨的話,一些矮小的雜草會掙扎出地面。所有的地方除了白色的鹽塊什麼都沒有,貝殼不時在地面上出現,以前這裡曾經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這些就是證據。

「可能那只是一個鹽床。」查丘說。

當他們靠近時,馬特看見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凸了出來,有些像船槳,其他的又細又彎,這是馬特見過的最奇怪的東西。他們走上一個升起的坡地,探頭看到一個深洞,洞的四周全是骨頭。

過了好一會兒,查丘和馬特站在邊上什麼都沒說。最終,查丘嘟囔道:「有人把這麼多牛骨架扔在這裡。」

「那些不是牛。」馬特說,那些頭骨十分巨大,下顎的形狀就像是怪鳥的嘴,一根肋骨都比牛身子長。在肋骨中間是那些船槳一樣的骨頭,那塊頭足以做成桌子,或者是床。這麼多骨架混雜在一起,馬特數都數不過來。他猜想大約有好幾百,或者好幾千。

「那是一個人的頭骨嗎?」查丘說。

馬特向斜下方陰影處、查丘指的方向看去。

「想想看,」那大男孩說,「如果有人掉了進去,那他永遠也出不來了。」

馬特考慮著。他本打算探究一下這個深坑,這需要像爬一棵巨樹一樣,踩著一根一根的骨頭向下爬。然而他發現整個深坑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如果一步踏錯地方的話,整個深坑裡的骨頭就會塌陷。他倒吸一口冷氣,為自己幾乎要乾的事後怕不已。

「我們最好回去。」查丘說,「我們可不能讓菲德里托獨自一個人在那裡晃悠。」

菲德里托正把腳放在水箱里打著水花自得其樂,他頭上頂著一張網遮擋陽光。「那是什麼呀?」他問馬特和查丘。

馬特向他描述了那些骨頭,令他驚訝的是,這小孩子認識它們。「它們是鯨魚。」菲德里托說,「在我住在尤卡坦半島時,有八條鯨魚衝上了岸邊。它們直接游上了沙灘,再也回不去了。我奶奶說那是因為它們以前是走上岸的,它們忘了它們再也沒有腳了。討厭!它們聞起來就像喬治的球鞋一樣臭!村民們只好在沙灘上就把它們掩埋了。」

在返回工廠的一路上,菲德里托唧唧喳喳地說著那些腐爛的鯨魚,所有跟他奶奶沾邊的事情都能讓他興奮不已。

是什麼引誘了那麼多鯨魚在那裡等死呢?馬特沿著養蝦箱邊走邊想。或許在加利福尼亞灣乾涸時,那個深坑還存滿了水。或許那些鯨魚決定在那裡等待著下雨,期待著海灣再次變滿。只是海灣沒有變滿,而它們又沒有腿,所以它們再也不能回家了。

每天晚上喬治都會講一個睡前故事,然後讓孩子們來坦白過錯,之後,他們又被敦敦帶領著,對馬特橫挑鼻子豎挑眼。在以前馬特覺得這是羞辱,但是奇怪的是,他們繼續的時間越長,對馬特的傷害變得越小。馬特覺得這好像是在聽一院子的火雞在叫,阿爾·帕特隆在舉辦派對時,有時會訂購上十幾隻這些可笑的鳥兒,馬特喜歡靠在圍欄上觀察它們。塔姆林說火雞是世界上最傻的鳥兒,如果它們在雨中抬頭,就會被嗆死。

至少,在一隻紅尾老鷹飛過來的時候,它們還會驚恐地圓睜著眼睛四處亂撞。咯咯——咕咕——咯咯——咕咕,它們驚慌失措地叫著,雖然它們的塊頭是老鷹的五倍,完全可以把它踩在地上。這就是那些孩子們在給馬特指出罪行時他聽到的:咯咯——咕咕——咯咯——咕咕。

當馬特拒絕坦白時,喬治的眼睛眯了起來,嘴巴抿成一條細線,但是他什麼都沒說。查丘和菲德里托馬上就學會了,避免麻煩的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給看守他想要的。他們坦白了各式各樣富有創意的過錯,喬治高興得幾乎忘了懲罰他們。

那天從鯨魚坑走回來後,馬特特別的疲憊。他喃喃地嘟囔著「五條好公民準則和四種正確思想的表現」。他幾乎沒聽清喬治的故事。那故事好像在說為什麼你要用十根手指頭彈鋼琴,手指要互相配合,不能像個人主義者那樣自己顧自己。

菲德里托承認自己把浮游生物奶昔給吐了,查丘說他曾經在起床鈴響完後罵了髒話。那看守微笑著轉向了馬特,但是馬特保持著沉默,他知道他在犯傻,他所要做的只是檢討一些小事情,但是他不能強迫自己在喬治面前卑躬屈膝。

「我看我們的貴族需要接受進一步的教育。」看守說。他的眼光掃過集合在一起的孩子,馬上房間里的氣氛就變了。每個人都低頭看著地面,沒有人舉手。馬特從長時間的昏昏沉沉中驚覺過來。「你!」喬治猛然咆哮,嚇得幾個孩子向後退縮著,他在指著敦敦。

「我——我?」敦敦嘰咕著好像不太相信。

「你從看守室里偷了一個全息遊戲!我們在廚房裡的一堆抹布里找到的。」

「我,呃,我,呃——」

「打掃看守室是一種特權!」喬治尖叫道,「這需要絕對的服從和良好的表現來爭取,但是你失職了。一個人把其他人沒有的東西竊為己有,咱們應該把他怎麼辦?」

看守有其他人沒有的東西。馬特想,他沒說出聲來。

「他應該更加努力工作。」一個孩子猜測道。

「不!」喬治喊。

「也許他能——他能道歉。」另一個結結巴巴地說。

「你們都學了什麼了?」看守吼叫道,「工蜂必須為整個蜂巢著想。如果它們把蜂蜜自己藏起來,什麼都不往家帶,天變冷的時候,蜂巢里所有蜜蜂就會被餓死。工蜂是不會這麼乾的,這是雄蜂的表現。但是當冬天來臨的時候,雄蜂會怎麼樣?」

「好蜜蜂會殺了它們。」一個幾乎和菲德里托一樣小的孩子說道。

等一下。馬特心想。

「對呀!好蜜蜂就把這些邪惡的雄蜂蜇死,但是我們不想做得這麼過分。」喬治說。

馬特長舒了一口氣。在鴉片王國謀殺是很平常的事,他不知道這裡的規矩。

現在敦敦只剩下恐懼了,眼淚鼻涕一起流到他那張不可愛的臉上。馬特驚訝自己會為他感到難過。敦敦是個令人膩歪的馬屁精,什麼懲罰對他都不過分。

「擺好姿勢。」喬治說。

敦敦蹣跚地走到牆邊,面對牆站好,伸出雙手貼在牆面上,分開雙腿。

「記住,如果你要動一下,有你好看的。」

敦敦點了點頭。

看守打開了一個小儲藏櫃,打算挑出一根藤條。馬特能看見裡面有各種型號的藤條,喬治正在決定選擇哪根藤條,敦敦輕輕地嗚咽著。

終於,那看守拿出一根拇指粗細的藤條,他把藤條啪地抽在床上,試著它的強度。房間里出奇的寂靜,除了敦敦的抽泣聲。

喬治來回踱著步,他好像在決定鞭打敦敦的哪個部位。那孩子的手腳在劇烈地顫抖,彷彿在喬治下手之前他就會摔倒在地上似的。馬特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這太殘酷了,太不得要領了。敦敦曾表現得那麼順從,無論何時看守要求什麼他都會俯首帖耳,但是也許這就是原因。阿爾·帕特隆說,如果你還沒準備好如何對付你的敵人,那麼你就找些容易的目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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