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29、洗去思想的塵埃

「為什麼每個人都稱呼我為『貴族』呢?」他們沿著養蝦箱往回跋涉時,馬特問道。

查丘用連身衣的袖子在臉上擦了把汗:「我不知道。是你說話的方式,挺特別,還有你總是在思索事情。」

馬特想著他所受到的教育,他讀過的書籍都能堆成山了,他聽過阿爾·帕特隆和那些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的談話。

「你就像——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爺爺,我的意思是說,你的表現。你吃飯不吧唧響,也不往地上吐痰,我從沒有聽過你罵人。這雖然好,但是這很與眾不同。」

馬特感到心裡發冷,他一直在模仿阿爾·帕特隆,當然,是一百多年前的他。

「我覺得他很酷。」菲德里托說。

「當然他很酷,只不過……」查丘轉向馬特,「這個,看來你習慣於舒適的環境了。我們其他人都生長在污泥中,並且我們知道自己永遠逃不出去。」

「我們一起待在這個地方。」馬特指著炎熱的沙漠。

「是的。歡迎來到地獄,我的小兄弟。」查丘用腳鏟起一些鹽粒說道。

那天的晚飯是浮游生物餡餅和煮海藻。馬特不介意被禁食,但是他對菲德里托感到歉疚。那小孩是那麼瘦弱,他看上去像是少吃一頓飯就會活不下去的樣子。查丘解決了這個問題,他一直瞪著一個看上去神經兮兮的孩子,直到他打算把一半食物分給他。如果需要的話,查丘可以變成一個狼人。

「吃。」他對菲德里托說。

「如果你不吃的話我也不吃。」那小孩拒絕道。

「幫我檢查一下,我想知道裡面是不是下了毒藥。」

於是菲德里托把那個餡餅吞下去了。

在第一個晚上,一個看守來到他們中間,給他們講了個啟迪性的睡前故事。這個看守叫喬治,他們在馬特的腦子裡全都被弄混了,勞爾、卡洛斯,還有喬治,他們全都穿著黑色的制服,袖子上綉著蜂窩徽章,他們全都是白痴。

喬治的故事叫作「為什麼腦子會像老房子一樣落上灰塵」。「如果我們整天在烈日下工作,」喬治說,「我們的身體會怎麼樣?」他期待地等著,就像勞爾一樣。

「我們就會變髒。」一個男孩說。

「對呀!」看守愉快地說道,「我們的臉會臟,我們的手會臟,我們的整個身體會臟。那我們該怎麼辦?」

「去洗個澡。」那孩子說,他看上去訓練有素。

「對!我們清除掉那些髒東西,於是又感覺良好了。清潔是好事。」

「清潔是好事。」所有孩子都說了,除了馬特、查丘和菲德里托。他們驚奇地看著周圍這一切。

「讓我們返回來,讓我們的新兄弟和我們一起學習。」喬治說,「清潔是好事。」

「清潔是好事。」每個人都說了,包括馬特、查丘和菲德里托。

「我們的思想和我們的工作也會沾染灰塵,所以需要清洗。」看守繼續道,「舉個例子,一扇門經常開、經常關的話,就不會被卡住,因為門軸不會生鏽。工作是同樣的道理,如果你們不遊手好閒,」——喬治直視著馬特、查丘和菲德里托——「你們就養成了好習慣,你們的工作就不會生鏽。」

等一下,馬特想,塞麗亞廚房的門用了好久,但是因為幾天潮濕的天氣而變得膨脹了,於是你不得不用肩膀來把它撞開。塔姆林曾經對此怒不可遏,他一拳就把這塊木頭打穿了。於是它只能被替換掉,新換的門反而更好了。馬特想著這些,但是他沒有說出來,他不想失去另一頓飯。

「所以如果我們踏實地工作,不遊手好閒,」喬治說,「我們的工作就沒有機會變髒。但是我們的思想還是會充滿塵土和細菌,有人能告訴我怎麼保持我們思想的清潔嗎?」

查丘竊笑著,馬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們現在可不是說俏皮話的時候。

一些孩子舉起了手,但是看守沒理他們。「我想我們新來的兄弟能夠回答這個問題。你怎麼樣,馬特?」

立刻,所有人的眼睛都轉向了馬特。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阿爾·帕特隆的警戒探照燈交叉照射住了。「我——我?」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剛來到這裡。」

「但你有很多想法。」喬治揶揄道,「你肯定不介意和我們分享吧?」

馬特飛快地就看守闡述的論點思索著有力的論據。「是不是你的思想……清潔……就像不讓門軸生鏽一樣?如果你一直在用腦子,那麼就不會有時間沾染灰塵了。」這個問題被突如其來地扔在馬特面前,馬特覺得這麼回答很是急中生智。

然而這是個錯誤的答案。他看見其他的孩子變得緊張起來,喬治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站了起來。

「不健康的思想對人沒有好處,所以必須要加以清除,」喬治趾高氣揚地說,「有誰願意告訴馬特應該怎麼做嗎?」

「我!我!」幾個孩子舉著胳膊喊道。看守點了一個脖子、耳朵全長滿了壯觀的粉刺的孩子。雖然所有的孩子的皮膚都很糟糕,但是這個肯定是頭一號,他甚至連頭髮里也長著丘疹。

「好的,敦敦,你先來。」喬治說。

敦敦的臉好像被一堵牆拍了一下似的,你能直接看見他的鼻孔,馬特暗想,也沒準能窺探到他的腦子。

「我,呃,我今天早上想偷食物。」敦敦急切地說道,「廚師把食物剛放在那兒沒一分鐘,沒人看管,我——我就,呃,想拿一塊煎餅,但是我,呃,沒拿。」

「那麼你隱藏的思想是錯誤的?」喬治說。

「我,呃,是的。」

「一個隱藏著錯誤思想的人,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呢?」

他們說的是什麼語言呀?馬特一頭霧水。每個詞看上去都很明白,但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我應該,呃,背誦兩遍『五條好公民準則和四種正確思想的表現』,在,呃,下次吃飯前。」敦敦說。

「非常好!」喬治大聲說道。此後看守又點了幾個舉手的孩子,每個人都坦白出各種奇怪的事情,像沒把被子疊好、肥皂用得太多等。他們所受到的懲罰都是朗誦「五條好公民準則和四種正確思想的表現」。除了一個孩子,他承認中午偷睡了三個小時。

喬治皺起了眉頭。「這很嚴重,沒有你的早飯了。」他說。那男孩顯得十分沮喪。

沒有手舉起來了,看守轉向馬特。「既然我們的新來的兄弟已受到了教育,也許,他會把他的個人缺點跟我們說說。」他等待著,敦敦和其他的孩子都探過身去。「怎麼?」過了一會兒喬治說道。

「我沒做錯過什麼事。」馬特說,一陣恐懼的喘息聲傳遍整個房間。

「沒做錯什麼事?」看守說著,提高了聲音,「沒做錯過什麼事?想往無辜的馬腦袋裡插電腦晶元是怎麼回事?往編製便鞋用的塑料帶口袋裡嘔吐是怎麼回事?在你應該打掃養蝦箱時卻煽動你的夥伴消極怠工又是怎麼回事?」

「是我吐在塑料帶子上的。」菲德里托尖聲說道。

他看上去嚇得失去了理智,馬特馬上說道:「不是他的錯,我給他的口袋。」

「現在我們已經取得一些進展了。」喬治說。

「但是我吐的!」小男孩堅持著。

「這跟你沒關係,兄弟。」看守說,「你被這個貴族引向歧途了。安靜!」他看見菲德里托還打算把過錯承擔下來,氣憤地暗示道,「你們其他的人必須幫助這個貴族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們這麼做,是因為我們愛他,並且我們歡迎他來到我們這個集體當中。」

於是他們都站起來攻擊他,房間里每一個孩子——除了查丘和菲德里托——都對馬特進行了譴責。諸如他講話的語氣像一個貴族,他疊被子的方式很時髦,他還摳指甲縫,他經常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字眼。所有查丘注意到的——還有更多——都像泥球一樣扔向馬特。這些不公正的指責馬特倒覺得沒什麼,但是藏在他們心中的怨恨給馬特帶來了極大的傷害。馬特以為他已經被接受了,以為他最終來到了一個綠洲——雖然惡劣,不舒適,但還是一個綠洲——他在這裡能受到歡迎。

但是所有這一切都是虛偽的,他們知道他是什麼,他們可能不明白他是多麼的不一樣,但是他們知道他不屬於他們,他們會一直向他投擲泥球直至把他埋葬。

他聽見孩子們離開了,他聽到查丘罵罵咧咧地使勁往床鋪上爬,就剩馬特一個人了,蜷縮在地中央,像一隻變異的生物。然而——

在身體里,馬特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一個聲音升起:這是一個骯髒的小秘密。塔姆林在他耳邊低語。誰也說不出一個人和一個克隆人的區別,因為根本就沒有區別。克隆人是劣等的說法是個可恥的謊言。

然後塞麗亞用胳膊抱著他,馬特能聞到她做飯時切芫荽葉留下的味道。我愛你,我的寶貝。她抱著他說,永遠不要忘記。

再後來就是阿爾·帕特隆將嶙峋的老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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