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 23、死亡

馬特被綁在一張床上,滿屋子都是滴滴作響的機器。兩個保鏢站在門外,另外兩個保鏢站在窗戶那兒,窗戶用鐵條封著。

他完全被嚇呆了,這裡就是麥克格里哥的克隆人待的地方,這裡就是那不好的事情發生的地方。

只要我有機會就要跑,馬特想,所有事都為我準備好了,塔姆林給了我地圖和食物,並且教我怎樣爬山,我沒有明白,我不想明白。

他恐懼得直噁心,走廊里的任何聲音都讓他掙扎一番,這時威廉姆和兩個陌生的醫生出現了,戳了戳馬特的肚子,又抽了他的血。他們把他放下來,讓他在瓶子里撒尿,而馬特逮住這個機會就往外跑。他還沒跑出六步,就被一個保鏢扭住了。

傻瓜,傻瓜,傻瓜,馬特心中說道,為什麼有機會時我不跑呢?

過了一會兒,威廉姆和其他的醫生開始討論馬特的健康狀況。「它有輕微的貧血,」其中一個醫生說,「它的腎功能有點衰竭。」

「這不影響移植吧?」威廉姆詢問道。

「我看沒什麼問題。」一個醫生看著圖表說道。

他們離開了,馬特獨自沉浸在恐懼和幻想中。

瑪利亞現在在幹什麼?他們肯定給她下藥了,就像他們在強迫梵妮嫁給本內托之前給她下藥那樣。也許,費麗西婭在開始時也被強迫服用鴉片酊,以便讓她順從聽話。終有一天,他們也會給瑪利亞和湯姆舉辦一次盛大的婚禮,瑪利亞也會被攙扶著走向聖壇。

我救不了她,馬特想。但是或許他做的事能拯救瑪利亞,瑪利亞現在已經知道她還有媽媽,她可以向她求助,而埃斯帕蘭莎——馬特只是從《鴉片王國的歷史》這本書了解的這個女人——她肯定會像一條火龍降臨在修女院的上空。

門開了,兩個保鏢走了進來,開始給馬特鬆綁。要幹什麼?他想。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對於他來講,已經不會再有什麼好事了。

保鏢輕輕抓著他的胳膊,帶著他走過走廊,來到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和馬特在醫院裡見過的不一樣,房間裝飾著漂亮的油畫,有著高貴的傢具,還有地毯。在房間盡頭,落地窗旁邊,有著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茶壺、茶杯和一個裝著甜餅的銀盤。

旁邊是一張病床,上面躺著阿爾·帕特隆。他看上去極其虛弱,但是生命的火花還在他烏黑的眼睛裡閃爍著。不由自主地,馬特感到了一陣不可抑制的衝動。

「靠近些,我的小心肝。」衰老的聲音低聲說道。

馬特走向前去。他看見更多的保鏢站在陰影里,而塞麗亞站在從窗帘縫隙透射進來的一束光線中,馬特振作起來準備接受她一場疾風驟雨的發作,可是她卻默不作聲,只是瞪著眼睛,一臉嚴酷。

「坐下,我的小心肝。」阿爾·帕特隆說,指著桌子旁邊的一把椅子,「我記得,你喜歡吃甜餅。」

那是我六歲時喜歡的。馬特想。這裡到底怎麼了?

「貓還咬著你的舌頭嗎?」那老人說,「這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塞麗亞剛把你從雞窩裡救出來。」他微笑著,馬特沒笑,他沒有什麼可高興的。「啊,是啊,」阿爾·帕特隆嘆了口氣,「到了最後總是這樣,我的克隆人忘了我曾給過他們的美妙的時光,那些禮物,那些娛樂,那些精美的食品。我不是一定要那麼做,你知道。」

馬特向前瞪著,他想說話,可是他的喉嚨被塞住了。

「如果我像麥克格里哥——一個好農場主,卻是一個骯髒的人——我會在你一出生就把你的腦子毀掉。然而,我很高興能給你一個我所沒有的童年,而我那時為了一袋該死的玉米粉,不得不趴在擁有我父母土地的牧場主腳下。」

塞麗亞什麼話都沒說,她好像化成了石頭。

「但是有一年發生了變化,」阿爾·帕特隆說,「在五月節時,牧場主舉辦了一次慶祝活動。我和我的五個哥哥去看了。媽媽帶著我的小妹妹們。她懷裡抱著一個,另一個拉著她的裙子跟在後面。」

馬特太熟悉這故事了,他想尖叫。阿爾·帕特隆毫不費力地就把話題引到這上面來,就像一頭拉著舊磨的驢。一旦他開始了,他就會講到結尾,沒有人能阻止他。

那老人描述著那塵土飛揚的玉米地和那紫色的多倫多山脈。他那明亮的黑眼睛穿過醫院的房間看到了那些小溪,那些在一年裡只有兩個月有水而其他時候則乾涸得像塊骨頭一樣的小溪。

「我們村的鎮長——穿著得體的黑色鑲銀邊的套裝——騎著一匹大白馬,向人群里撒錢。我們這通抓搶,像豬一樣在泥土裡翻滾著!但是我們需要這些錢。我們真是太窮了,連兩個比索都攢不出來。後來牧場主大擺筵席,我們可以放開吃喝。這對那些飢腸轆轆的人們是個絕佳時機,那些辣椒豆成串地往嘴裡送。

「那一年,在筵席中,我的小妹妹們得了傷寒,她們在同一時刻死去了。她們太小了,她們還沒有窗檯高——沒有,即使踮著腳尖也沒有。」

房間死一般寂靜,馬特聽見一隻鴿子在醫院的房頂上叫。沒指望,它叫道,沒指望,沒指望。

「在以後的幾年裡,我的五個哥哥都相繼死了:兩個淹死了,一個得了闌尾炎,我們那時沒有錢請醫生,最後兩個哥哥是被警察活活打死的。」阿爾·帕特隆說,「我們兄妹一共八人,只有我活了下來。你不認為我欠這麼多條命嗎?」阿爾·帕特隆突然厲聲說道,馬特在椅子上晃了一下,這故事的結尾出乎他的意料。

「我們一共有八個,」那老人喊道,「我們都應該長大成人,但只有我是倖存者。這就意味著我擁有他們的命!這就意味著我有公道!」

馬特想站起來,他被保鏢推坐了回去。

「公道?」塞麗亞說,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你知道這像什麼?」阿爾·帕特隆低語著,在他爆發之後,他的能量消退了,「你和我是一個村子的。」

「你已經有很多條命了,」塞麗亞說,「他們成千上萬地被埋葬在這罌粟田裡。」

「哦,他們!」阿爾·帕特隆輕蔑地說,「他們就像追逐綠草的牛一樣。他們在我的田野里南突北跑。哦,是的。」當馬特抬起了眉毛時他說道,「開始的時候,潮流全是向著一個方向的。阿茲特蘭人向北奔去,想得到好萊塢大片那樣的生活,但是美國並不是人們想像的那種富裕天堂。現在美國人從電影里看到阿茲特蘭,認為那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恬靜。我從另一個方向也抓到了不少。」

「阿爾·別霍(阿爾老頭)是這個家族裡唯一的好人。」塞麗亞說,「他接受了上帝賦予他的,當上帝召喚他去時,他就去了。」馬特吃驚於她的勇氣,任何人要想安然無事的話,就不會和阿爾·帕特隆爭吵。

「阿爾·別霍(阿爾老頭)是一個傻瓜。」阿爾·帕特隆嘟囔著。他有一會兒停止了說話,一個醫生走進來聽了聽他的心臟,給他打了一針。

「手術室已經準備好了。」醫生低聲說道,一陣冰冷的恐懼席捲了馬特。

「等一下。」老人嘟囔著。

「就十分鐘。」醫生說。

阿爾·帕特隆像是用最後的努力聚集力量:「我創造了你,我的小心肝,就像上帝創造了亞當。」

塞麗亞憤慨地翕動著鼻子。

「沒有我,你永遠不會看到美麗的日落,或者聞見雨在風中的味道。你永遠不會在炎熱的夏日嘗到清涼的泉水,或者聽音樂,或者體會到創作它的愉悅。是我給了你這些,我的小心肝。是你……欠……我的。」

「他什麼都不欠你的。」塞麗亞說。

馬特為她擔心,阿爾·帕特隆會幹掉惹他生氣的人,但是那老人卻微笑了:「我們像一對完美的蠍子,是不是?」

「就你而言,」塞麗亞說,「馬特什麼都不欠你的,他也不會償還你任何東西。你不能用他做移植。」

保鏢們一陣騷動,醫生也從他正在觀測的監視器那兒抬起頭來。

「當你第一次心臟病發作時,我就用我花園裡的毛地黃給馬特下了毒。」塞麗亞說,「我是個巫醫,你知道,像廚師一樣出色。我讓馬特的心臟變得虛弱,從而不能進行移植手術。」

阿爾·帕特隆的眼睛鼓起來了,他張著嘴,但是什麼也沒說出來。醫生趕到他旁邊。

「我不能一直給馬特服用毛地黃,那太危險了。我需要讓馬特患病,但是病得不能太厲害,於是有人告訴我了皇帝蝶。」

馬特坐了起來,只是一個保鏢的手還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知道那些皇帝蝶,那晚他成年的慶祝派對上,塔姆林曾經在花園裡告訴過他。當時空氣里充滿了各種濃烈的香氣,有的好聞,有的難聞,它們都是從那些塞麗亞喜歡的花草里散發出來的。她指著那些黑眼蘇珊花、百靈草、毛地黃,還有牛奶草……當塔姆林聽到她提及牛奶草時,他提醒了一下。它被皇帝蝶食用,他說,它們是聰明的小昆蟲,它們給自己灌滿了毒藥,所以沒有東西會去吃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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