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十二至十四歲 20、埃斯帕蘭莎

馬特醒來時,感到發熱和噁心。他感覺心上像壓了塊大石頭,搬掉它的唯一辦法只能是解開他心裡未知的恐懼。他可以去問塞麗亞,可是她害怕回答。

馬特感到有看不見的眼睛在盯著他。也許有人在用攝像頭觀察,也許監控室里並沒有人,他無從知曉。費麗西婭可能在那兒,穿著毛皮大衣,急切地找尋著消滅他的辦法。

要是向塔姆林詢問,馬特不知道如何切入正題。順便問一下,有人正打算把我切成剔骨牛排嗎?更加恐怖的是那保鏢可能這麼回答:在你腦袋這裡釘釘子進去,夥計。我以為,你像扣子一樣聰明。

到底有多少真相能夠承受?

起來後,馬特感覺情緒輕鬆些了。洗一個熱水澡,享受一頓法式吐司早餐,就把這些憂慮給驅趕走了。「如果我只是阿爾·帕特隆的備件的話,他把教育浪費在我身上是毫無意義的。器官移植不需要各門功課都是A。」馬特一邊默默想著,一邊走到馬廄那裡牽了匹安全馬。

地上有層霧氣飄浮在罌粟田上,這在清晨很正常,噴水器灑出的水把臨近土壤的冷空氣凝成了霧狀。陽光一會兒就會把它們消融,但是現在他坐在馬背上,彷彿置身於一個牛奶的海洋,霧氣已經將他腿的一半淹沒了。這感覺真奇妙啊,他在霧中穿行,只露出馬頭和馬背,好像是在游過一個被施了魔法的湖。

我已經十四歲了,馬特想,我是成人了。

這令他感到既自豪又心急。中世紀的王子們在十四歲或更小的時候就已經去打仗了。

綠洲陰鬱而涼爽,近來的幾場雨使得池水漲滿,水面已經舔到了葡萄架的邊緣,馬特把金屬箱子拽到高一點的地方。他脫下衣服,走進水裡。塔姆林曾經讓馬特做了一些危險的事情,但是他不贊成馬特在這裡游泳,因為池底有淤泥並且深不可測。在馬特看來,危險也是有吸引力的。

他狗刨似的游過池子,無數的小魚從他手邊逃開。他抵達了岸邊,抓著一株雜酚樹枝,爬上一塊岩石。他微微地打著冷戰,天馬上會炎熱起來,但是現在荒漠的空氣里還留有夜晚的涼意。

馬特抬頭仰望天空。天空是那麼的湛藍,陽光幾乎灼傷了他的眼睛。雨水洗去了灰塵,剩下清澈純凈的空氣,像是在真空里呼吸。

是什麼阻止他向南翻越這些山,一直走到阿茲特蘭去?「那是個貧窮的國家。」塞麗亞這麼說過,然而當她提起那裡時,臉上卻現出了光彩。那裡都是生機勃勃的生靈,完全是一個新世界,他可以逃避攝像頭和怨毒的費麗西婭,也不必再見到滿身修修補補的麥克格里哥。

但是沒有塞麗亞和塔姆林,他能獨自生活下去嗎?還有瑪利亞呢?

馬特的思緒飛得更遠了,他想像著自己穿過那些灰褐色的山脈。他還不能確定,阿爾·帕特隆還能活幾年——肯定會活幾年,他確定無疑,畢竟那老人有全世界最好的醫生看護著。馬特會小心地計畫自己的行動,也許就他一個人帶著瑪利亞走。前天晚上痛苦的恐懼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像個國王,他是個征服者。

他原路遊了回去。他打開了塔姆林的書和地圖,陽光已經開始灑進這個小山谷。現在他明白了它們的用處,他開始為他以後的出逃進行仔細的研習。

鴉片王國的歷史,他讀著埃斯帕蘭莎的書,浸滿了鮮血和恐怖。馬特拿著一片法式吐司麵包,靠在一塊捲起的毯子上,邊吃邊讀書。他還是有些反感作者那說教的方式,但是他不能和她列舉的事實爭辯。

馬提奧·阿拉克蘭或者阿爾·帕特隆,在他聲名鵲起的時候,從佩科斯河到薩爾頓河都有他種植的罌粟,馬特讀道,他需要大量的勞動力。這不成問題,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墨西哥人從邊界那邊湧來,他所需做的就是逮住他們。

因此,他建立了第一支農場巡邏隊。他的軍隊是從最骯髒的罪犯中招募而來,世界上再腐敗的監獄制度也會對他們感到噁心。

馬特砰地合上了書。她又言辭激烈地反對阿爾·帕特隆了。埃斯帕蘭莎肯定是個徹頭徹尾的巫婆。他喝了一瓶從莊園帶來的果汁,試圖接著讀下去。

即使這樣,阿爾·帕特隆發現自己還是很難控制這些非法移民。他們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他們一個幫助一個地逃跑。逃難的洪流穿過鴉片王國湧向美國邊界,直到政府恐嚇說要禁止阿爾·帕特隆的生意。

這個毒品暴君,害怕失去他的奴隸帝國,所以提出了呆瓜的提議。

從表面上看,馬特讀道,沒有比這看上去更仁慈的了。畢竟,感覺不到痛苦還會有什麼痛苦呢?呆瓜感覺不到冷熱,感覺不到饑渴,也感覺不到孤獨。一個電腦晶元植入他們的大腦里,就把這些感覺拿走了。他們像工蜂一樣全身心地投到辛苦的勞作中,以至於會有人說,他們沒有不快樂,所以誰能說他們受到了虐待?

我能!埃斯帕蘭莎大發雷霆,阿爾·帕特隆把這些人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他們的屍體在死後被耕進泥土當成肥料。罌粟的根莖被鮮血澆灌著,任何一個購買它的邪惡葉子的人無異於一個食人野獸。

一天中讀了這些真是足夠了。馬特把書放進箱子,試圖想像著埃斯帕蘭莎的模樣。她可能臉上長滿了瘤子,就像老巫婆一樣。她還應該有著黃色的獠牙,雙頰像爛南瓜一樣塌陷著。他又開始翻閱書,尋找著她的照片。

他在第247頁找到了,她穿著黑色的外套,戴著一條珍珠項鏈。她黑色的頭髮掛在亮閃閃的面紗里,垂在蒼白美麗的臉旁。

她看上去很像瑪利亞。

馬特讀著照片下面的介紹:埃斯帕蘭莎·門杜沙,門杜沙參議員的前妻,是加利福尼亞反奴隸制組織的創始人。她寫過無數的暢銷書,她曾經領到了諾貝爾和平獎……

馬特丟下了書。瑪利亞可能不知道這事,她以為她媽媽死了。在瑪利亞五歲時,她從莊園出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那小姑娘以為她母親在荒漠中迷了路,她一次又一次地從夜夢中驚醒,哭喊著說她聽見了媽媽的聲音。這就是為什麼瑪利亞死命地抓住她身邊東西不放的原因,她害怕失去一切她所喜愛的東西。

然而在這些時間裡,她母親一直生活在加利福尼亞。馬特對這女人湧起一股深深的怒火,這一半也是沖著門杜沙參議員的,他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寧願讓瑪利亞經受著痛苦。好吧,馬特不能再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了。下次瑪利亞來時——她一定會參加兩個月後史蒂文和艾米麗的婚禮——馬特要用事實證明,讓她警醒。

馬特明白了塔姆林禁止他在綠洲里游泳的原因。那天晚上,他被以前從未有過的嚴重的胃炎擊倒了。他好幾個小時不停地去馬桶那裡嘔吐,直到喉嚨像火燒一樣灼痛。塞麗亞堅持要自己照看他。她給他灌下一杯杯的牛奶,一刻也不離開他的身邊。在發作的間隙,他注意到她的手和他自己的一樣冰涼濕冷。

最終,馬特可以躺下來了。塞麗亞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整宿地陪著他,看著他不時地醒來又睡去。有一次他醒過來,發現塔姆林的臉正在他自己臉上方一英寸的地方,那保鏢直起身子說:「他的呼吸聞著有股大蒜味兒。」

怎麼會有大蒜味?馬特昏沉沉地想著。事實上,塞麗亞做什麼吃的都喜歡放大蒜。

「我警告過你不要試這個,我們得談談。」塔姆林對塞麗亞說。

「我下次會把配方弄好的。」她說。

「你要把所有事都搞砸嗎?」

「沒準你的計畫不起作用,我們得留個後手。」塞麗亞說。

「你會殺了他的。」

她抬頭看著秘密攝像頭:「我寧死也不要讓那事發生。」

聲音停止了。馬特試圖保持清醒,看看他們能不能再多透露一些,可是他太虛弱了,很快又昏睡過去。

病痛使得馬特好幾天都頭疼和不安。就在他覺得自己好了一點時,另一輪反胃又來了。這第二次打擊不像第一次那麼糟糕,所以看上去他正在康復。他不明白為什麼塞麗亞不叫醫生來,但是他同時又十分感激。那意味著他必須要去趟醫院,而他要不惜一切代價避開那個地方。

當馬特自認為已經康復時,他又回到了阿爾·帕特隆的身邊,聽著那老人漫無邊際地閑扯。似乎有一層霧覆蓋了阿爾·帕特隆的記憶,有時候他對著馬特叫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也會把其他事情搞混。「是我親手把這小窩棚建起來的。」他告訴馬特,馬特四處看著,他居然稱呼這個有著花園和噴泉的莊園為小窩棚。

「我也種了葡萄藤,」阿爾·帕特隆說,「它長得很好,才兩年就爬滿了花架。我想是因為水的緣故,沒有比這麼一個無人的池塘更棒的了。」

他說的是綠洲。馬特想,心裡透著一陣寒意,阿爾·帕特隆肯定在很久以前住在那裡,那個小窩棚已經倒塌,可是葡萄藤還是很茂盛。「那是在一個石頭洞後面的地方嗎?」馬特問道,以證實自己的想法。

「當然,菲利普!」阿爾·帕特隆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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