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十二至十四歲 18、龍窟

「起床!」塞麗亞貼著馬特的耳邊喊道,他驚得翻到了床下,胳膊被床單纏住了。

「怎麼回事?」他一邊叫著,一邊試圖從被單中脫身。

她扯開了被單,把他拉了起來。雖然馬特現在已經和塞麗亞一般高了,但是她比他更強壯,這肯定是因為這些年在廚房裡擺弄炒菜鍋的緣故。她把他推進了衛生間。

「我能穿上衣服嗎?」馬特央求著。

「沒時間了,你就洗洗臉吧。」

馬特把水拍打在臉上,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在農場巡邏隊把他送回來後,他直接就倒在了床上。後來他又去過呆瓜窩棚那裡,那邊惡劣的空氣總讓他感到無精打采。

他被他頭腦里農場巡邏隊自相矛盾的形象搞糊塗了。在他遇到他們以前,塞麗亞在他腦子裡灌輸了無數令他膽寒的故事。他們是深夜裡的怪物,她說,就像丘帕卡·布拉絲。他們在阿約山外一旦發現蛛絲馬跡,立刻就會蜂擁而至,用高倍望遠鏡追捕著他們的獵物。

馬特想起當休把他摔在卡車後廂板上時他那冷酷的眼神,從這點來看,在休的眼裡,馬特只不過是個可以隨時被踩死的小耗子。

但是一旦馬特表明了他是馬提奧·阿拉克蘭時,他們馬上就顯得像和善的男孩子,好像只不過就是在酒吧里喝喝酒、打打架罷了。

對呀,就是這樣,馬特提醒自己,湯姆還表現得像是加百里天使呢。

「快點!有重要的事!」塞麗亞在衛生間門外喊著。

馬特吹乾手走了出來。

「吃一份炸肉餅再走。」不知是馬特的幻覺,還是真實的狀況,在塞麗亞遞給他盤子的時候,他的手在發抖。

「我不餓。」他把盤子推了回去。

「一定要吃!今天晚上會很難熬的。」塞麗亞堵在桌子旁邊,看著他機械地嚼著。塞麗亞讓他吃得一點兒不剩。辣醬嘗起來味道很怪,也許是那惡劣的空氣造成的。馬特還感到有點噁心,他睡覺時嘴裡還滿是金屬味呢。

塞麗亞和馬特剛從房間里走出來,就遇到兩個保鏢從門廳擁了過來。肯定是非常晚了,所有的走廊都是空蕩蕩的。

他們匆忙走下台階,沿著一條彎曲的小道穿過幽暗的花園,來到了荒野的邊緣。在他們的身後,馬特看見有著白色柱子的巨大庭院和裝飾著電燈的橘子樹。慌忙中,他的光腳踩到了一根大頭刺。

「哎喲!」馬特蹲了下來。

他還沒碰到腳時,保鏢就衝過來把他架了起來。緊接著馬特意識到他們在把他往哪兒帶。

「醫院!」他喘息著說。

「沒錯,我的小心肝。」塞麗亞說,但是聽上去不太對勁,她的聲音哽咽住了。

「我沒有病!」馬特叫道。自從他看過那個床上的怪物之後,就再也沒有去過醫院。

「你是沒有病,是阿爾·帕特隆病了。」一個保鏢說道。

馬特於是停止了掙扎。他們把他帶到阿爾·帕特隆那裡是再自然不過了,他愛阿爾·帕特隆,並且那老人在病得很厲害時肯定會想看見他。

「出什麼事了?」馬特說。

「心臟病發作。」保鏢哼唧著。

「他沒有……死吧?」

「還沒。」

馬特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視線模糊了,心臟怦怦直跳。他把腦袋從保鏢的胳膊旁扭開,他吐了。

「你他——」那人吃驚地喊出了一連串詛咒的話,「哎呀!你看他把我的衣服弄的!」

馬特已經不再關心他腳上的刺了,更嚴峻的問題困擾著他。他的胃裡像吞了一堆仙人掌一樣難受,眼睛也不對勁了。

醫工們把他抬到一輛擔架車上,迅速地把他推進一個大廳,然後把他放到一張床上。馬特聽到有人在喊叫著:「聽不到他的心跳了!」然後有人把針刺進了他的胳膊。馬特已經分不清楚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噩夢了。他感覺自己彷彿在呆瓜窩棚旁邊泥溝里那黃色的爛泥里滾爬。他一次又一次地嘔吐著,直到稀薄苦澀的膽汁滴了出來。他看見毛球蹲在他的床腳,責備地看著他。難道這就是毛球吞了鴉片酊後所經受的痛苦嗎?

然後又是聖弗朗西斯坐在床上。「狼兄弟,你做了太多的惡事,所以人們都與你為敵,但是我還是你的朋友。」他說。

沒問題,好吧。馬特想。

聖弗朗西斯的形象又變幻成了塔姆林。那保鏢看上去灰暗而又憔悴。他低著頭好像在祈禱,雖然馬特認為祈禱這種事跟這個人根本就毫無干係。

一束微弱的晨光把窗戶照亮了。黎明來臨了,恐怖的夜晚退去了。馬特吞咽了一下,他的喉嚨生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說話。

「塔姆林。」他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那保鏢的腦袋猛然出現了,他看上去——馬特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又輕鬆又痛苦。

「不是非說不可的,就不要講話,夥計。」

「阿爾·帕特隆。」馬特低聲說道。

「他很結實。」塔姆林說,「他們要在他的背上做個移植手術。」馬特抬起了眉毛:「就是在挨著他心臟的部位再放一個捐贈的心臟進去,來調節心跳。那捐贈——那心臟——太小了,不能勝任它自己的工作。」

馬特從科學課上得知了這類過程。當有人在意外事故中死了後,他的器官會用來救治那些患病的人。如果阿爾·帕特隆得到的那個心臟是小個的話,那心臟肯定是從一個孩子那兒得來的。可能塔姆林就是因為這個沮喪吧。

「我去了……呆瓜窩棚。」馬特說,他停頓了會兒讓喉嚨的疼痛平息一下,「感到不舒服。農場巡邏隊……發現了我。」

「你去廢料廠了?」塔姆林爆發了,「我的上帝!怪不得你的心臟變得這麼虛弱!那土裡有巫婆釀造的化學製品。我要你向我保證永遠、永遠不要再去那裡了。」

馬特被保鏢的憤怒嚇傻了。沒有人告訴他,他怎麼知道那裡會有危險?馬特的眼裡滲出了淚水,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顯出了懦弱。

「真是的,對不起,」塔姆林說,「你生病時我不該跟你嚷嚷。看,你辦了件蠢事,去呆瓜窩棚那邊瞎轉悠,但是沒準這不是個太壞的事。人們常說,傻人有傻福。」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馬特,像是還要說些什麼。

「對不起。」馬特悄聲說道。

「你真該對不起。塞麗亞這幾個小時都快在外面地板上走出溝來了,你是不是覺得有點難過和內疚了?」

「如果你……把我腳上的刺取出來的話。」馬特嘶啞地說。

保鏢扯開了被單,馬上發現了問題之所在。「真是個白痴。」他低聲埋怨道,「什麼都看不見,除了一個牛眼一樣的腫包。」他把刺拔了出來,用外用酒精給他擦了腳。

馬特非常強烈地想問他幾個問題。你會為殺死二十個兒童而感到內疚嗎?還有,你做了那麼多更壞的事,為什麼還會為毛球的事生氣?但是馬特要面對塔姆林,還需要更多的自信。

塞麗亞在痛哭著,哀怨著,和馬特想像的一模一樣。她沖著馬特悲號著,直到馬特覺得她都有點歇斯底里了,但是,被愛著的感覺還是不錯的。在好了一點後,她走到醫院院工面前,像只母老虎。「他再也不需要待在這裡了!」她同時用英語和西班牙語叫喊著。

馬特被放到了一個擔架上,被抬著穿過清晨清涼新鮮的空氣,來到了塞麗亞的住所。她把他塞進被窩裡,一整天都站在那兒守著他。

阿爾·帕特隆新移植的心臟表現得很神勇,但很顯然,經過這一次危機,他不再坐在他那電動輪椅上無所事事地四處瞎轉了。理療師在盡量防止他胳膊和腿的肌肉退化,但是他的某些活力還是已經不在了。

以前,當塔姆林向他描述他的那些美國和阿茲特蘭政府里的敵手如何失寵,或遭遇了什麼意外事故時,他還會爆發出笑聲。可是現在他只是點著頭,他已經遠離於這種快樂了。在他一百四十八歲的高齡,他所剩已經不多了。

塔姆林從老人囤積的巨大禮品寶藏中取來那些寶貝,阿爾·帕特隆用扭曲的手指撫摸著一盒鑽石,哀聲嘆息:「它們終究還是石頭啊。」

這幾天,馬特大多數時間都守在阿爾·帕特隆的床邊,他說:「它們非常漂亮。」

「我在它們中間再也看不到生命了,讓人們為之而戰的激情已經不在了。」

於是馬特明白了阿爾·帕特隆不是想念那些石頭的美麗,而是懷念佔有這些好東西時的愉悅。他覺得那老人非常可憐,不知道如何來安慰他。

「聖弗朗西斯說,把東西分給窮人是善事。」馬特建議道。

阿爾·帕特隆漸漸起了顯著的變化,他拖著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的眼睛閃爍著,活力之水彷彿又潺潺地注進了他的體內。「把……東西……送出去?」他叫著,好像年輕了一百歲,「把東西送出去?我真不相信我聽到了什麼!他們是怎麼教你的!」

「這只是個建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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