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十二至十四歲 15、一隻餓死的鳥

日子一天天一成不變地過去了。現在馬特已經不指望瑪利亞會來看他了,她和艾米麗都被送到一個修女院去了。「瑪利亞是他們試圖馴服的對象。」塞麗亞說,「艾米麗現在老實得像一碗燕麥粥。」馬特想讓塞麗亞給瑪利亞傳個字條,但是她拒絕了。「這字條只會傳到門杜沙參議員的手上。」她說。

馬特試圖想像瑪利亞在做什麼,但是他對修女院一無所知。她會想他嗎?她原諒他了嗎?她會轉而去對湯姆好嗎?

瑪利亞和艾米麗走後,本內托和史蒂文去了其他地方度假。阿拉克蘭先生經常有生意旅行外出,而費麗西婭和阿爾老頭仍待在他們的房間里。大廳和花園都空無一人,僕人們仍在一絲不苟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但是他們是悄無聲息的,整棟房子像是一個沒有了演員的舞台。

有一天,馬特從馬廄里要了一匹安全馬,緊張地等著看自己的要求是否還管用。

一個呆瓜把那畜生帶出來了,馬特不安地把眼睛垂向地面。有一些呆瓜在莊園里工作,他不願想到他們,他抓過韁繩,抬起了頭。

那是羅薩。

馬特感到了以前那種恐怖的戰慄,好像他還是一個小男孩,而她還是個獄吏。但是眼前這個女人的姿態卻一點也不兇狠,她臉上那堅硬、痛苦的線條彷彿和她的內心毫無關聯。羅薩把手伸出來,眼睛直視著前方。她是不是看見了他,馬特自己也拿不準。

「羅薩?」馬特說。

她看著他:「你想再要一匹馬嗎,主人?」聲音和以前一樣,只是憤怒不見了。

「不,這匹很好。」馬特說。

羅薩轉過身,慢慢地走進了馬廄。她的動作和馬特記憶中的相比,顯得很古怪。

馬特騎著馬離開了莊園。馬堅實地行走著,如果馬特不告訴它向左或是向右的話,它會一直向前走,它不會越過已經移植進大腦里的界限,就像羅薩,馬特想到。他第一次意識到,變成一個呆瓜是多麼可怕。他不知道其他人手術前是什麼樣的,他們現在都在機械地做著沉悶的工作,但是羅薩曾經是真實的,儘管她是個殘酷暴烈的人。而現在的她,只不過是一個被歲月蠶食的影子。

馬特忽然一陣衝動,掉轉馬頭,由東向西向著那片罌粟田,向著他認為的塞麗亞小屋子的方向走去。他手搭涼棚,向遠處張望著。一部分田地還處於生長周期的早期階段,植物剛微微泛出嫩綠色,噴水裝置噴出一片輕柔的薄霧飄蕩在地上,空氣里有著刺鼻的潮濕泥土的味道。

一些呆瓜在地里彎著腰拔除雜草,殺死蟲子。這是一片僅僅屬於呆瓜的土地,馬特想知道,如果他們突然蘇醒以後會發生什麼。他們會像電影《怪獸伏蘭肯斯坦》里的村民那樣,向他衝過來嗎?但這只是想像,他們不會蘇醒的,他們會一直除草,直到工頭讓他們停下來為止。

馬特找不到那間小屋子,它一定是在他和塞麗亞搬走後就被拆掉了。唉,他轉頭向東,朝著山脈中的綠洲走去。

當他抵達水槽時,他跳了下來,像塔姆林經常做的那樣,把水槽注滿。「喝。」他吩咐那馬,馬順從地呼哧呼哧喝著水,直到馬特覺得它已經喝得足夠多了,「停。」他說。之後他把它牽到一個陰涼處,吩咐它在那裡等著。

他在邁步向山裡走去的時候,感到了一絲恐懼。這次可是他自己一個人,如果他從岩石上掉下去,或被響尾蛇咬傷的話,沒有人會來救他。他來到了那個岩石中的洞穴,爬了過去。池裡的水在旱季會變得少一些,到八九月份的雷雨季節又會漲起來。在那一邊,雜酚樹的枝丫在顫抖著,彷彿有動物在四散躲藏一樣。風吹過裸露的岩石,發出孤寂凄厲的聲音。

馬特坐下來,拿出一個三明治。此時此刻,馬特感覺到有一點茫然,他不知道他此行來這裡幹什麼。

小山谷的上端是一個爬滿葡萄藤蔓的人造涼棚,很久以前有人在那裡住,而現在藤蔓生長得如此厚密,涼棚的一部分已經倒塌了。馬特小心地走進涼棚,用眼睛搜尋著同樣喜歡陰涼的毒蛇。

他在地上看見了一隻巨大的金屬箱子,一面有一卷毯子和一些藏好的水瓶。顯然有人來過這裡,馬特呆住了,他的心開始狂跳,他驚恐地向四周張望,企圖發現闖入者的藏身之處。

可是什麼都沒有,除了凄厲的風和一隻鷦鷯在岩石上嘶啞的叫聲。

馬特撤回到樹蔭下,那油膩的葉子被他的身體碰破,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誰膽敢闖入他的領地?是不是想跑到美國去的非法移民?或者是哪個呆瓜蘇醒了?

馬特仔細分析了一下,他意識到沒有哪個非法移民能拖著這麼個大箱子翻過塞麗亞形容的荒山禿嶺,也沒有呆瓜能蘇醒。

心還在怦怦地跳著,馬特壯著膽子從藏身之處出來查看那個箱子。它被兩個金屬搭扣鎖著,馬特小心地解開搭扣,打開了蓋子。

在整齊地擺放的小包裹上面有一張字條,「親耐(愛)的馬特……」字條是這樣開始的。馬特坐回到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以穩定自己的情緒。這東西是給他的,他恢複平靜後,把字條又拿了出來。

親耐(愛)的馬特,字條寫道,我的字寫得很差勁,所以不會太長。阿爾·帕特隆說我必須跟他一起走,我對此無能為力。我放了些補給品在箱子里,還有幾本書。爾(你)說不定什麼時候回(會)用上的。你的月(朋)友塔姆林。

字寫得極大,字跡幼稚而又潦草。這讓馬特很驚訝,一個人的字寫成這樣該有多可憐啊,可是他說出的話卻充滿了智慧,塔姆林曾經說過他從沒受過教育,這就是證明。

馬特急切地打開了包裹,裡面有牛肉乾、大米、豆子、干洋蔥、咖啡和糖。此外還有一瓶凈水藥片、一個急救包、一把折刀、火柴和打火機液。鍋在毯子里。字條後半截又寫道。馬特馬上打開毯子,找到了一堆做飯用具和一個金屬杯子。

在箱子的底部是書。一本書里有摺疊地圖,另一本名為《鴉片王國的歷史》,還有兩本是關於野外生存指南的。在字條的最下面有一行字:把箱子關好,郊狼吃食物,書也吃。

馬特坐在那裡,為他的這些寶貝驚嘆不已,塔姆林根本沒有嫌棄他。你的朋友塔姆林。他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字條最後的幾個字,像是喝著一杯又一杯清涼的水。隨後馬特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把箱子推到陰涼處,然後就回家了。

當馬特回來時,莊園里一片騷亂。飛船起起落落,僕人們奔來跑去。馬特看到塞麗亞正焦急地在房間里轉。「你去哪兒了,我的小心肝?」她叫道,「我都要派出一個搜索隊了!我把你的外套放在床上了。」

「出什麼事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跑來跑去?」他問。

「沒人告訴你嗎?」她手忙腳亂地扒下他的襯衫,丟給他一條毛巾,「趕緊去洗一下,然後換衣服。阿爾老頭死了。」塞麗亞急匆匆地離開了。

馬特一邊盯著毛巾,一邊整理著思緒。那老人的死沒有什麼奇怪的——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從他的房間露面了,顯然是病得不輕。馬特試圖使自己感覺難過,可是做不到,因為他基本不認識那個人。

馬特儘可能快地洗了澡,換上了衣服。「我沒告訴你要洗頭髮嗎?」塞麗亞看見馬特時大叫,她忙亂地給馬特梳了梳頭髮。她穿著一條純黑的長裙,前面縫綴著黑白相間的扣子。馬特覺得沒有圍著圍裙的她,看上去很奇怪。

「阿爾·帕特隆堅持要讓我們到場。」塞麗亞說,他們匆忙地穿過一個個門廳。

他們來到了沙龍。雕塑已經被盆栽花替換了,黑色的縐綢沿著牆壁彎曲地懸掛著。在房間的一端,成百上千的聖燭在架子上閃爍著。煙熏繚繞的氣氛使得馬特咳嗽驟然發作,每個人——這裡至少有五十人——都轉過身來看著他。塞麗亞把隨身帶著的哮喘噴劑遞給他。

不久,馬特的氣喘平息了,他環顧房間的四周,在正中間是一具有著典雅雕刻的棺材,配著黃銅把手。在裡面,躺著一個看上去極像一隻被餓死的鳥的人,那是阿爾·別霍(阿爾老頭)。他穿著黑色的外套,尖銳的鼻子像鳥嘴一樣,從乳白色絲綢襯衫里突兀出來。

塞麗亞輕輕地哭著,用手絹揉著眼睛,馬特對這感覺很糟糕,他討厭看到她哭。來參加悼念的人和棺材保持著距離。他們沿著牆排成一行,低聲交談著。馬特看見了本內托、史蒂文和艾米麗。史蒂文和艾米麗手牽著手。

來的人越來越多,麥克格里哥也來了。比起上次馬特見到他時,他像是年輕了三十歲,現在他更像湯姆了,這讓馬特湧起一股莫名強烈的反感。蠟燭燃燒的熾熱逼人的氣味使馬特頭腦發昏,他希望能夠出去走走。在莊園的遠端有一個巨大的游泳池,除了費麗西婭(當然是在她清醒的時候)很少有人用。馬特在想著那游泳池,那涼爽的深藍色的池水,他想像著自己在池中輕輕地遊盪。

「什麼話也別說。」塞麗亞在他耳旁悄悄說。如果她沒提醒他,他就不會看見瑪利亞從沙龍的另一邊走了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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