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七至十一歲 10、一隻九條命的貓

「你像個野生動物。」瑪利亞站在馬特房間的門口抱怨著,「你躲在這兒像藏在洞里的狗熊。」

馬特神情冷漠地看著遮著窗帘的窗戶,他喜歡待在安全舒適的黑暗中。「我就是個動物。」他答道。這些詞曾經傷害過他,但是他現在接受這現實了。

「我覺得你就是喜歡邋遢。」瑪利亞說,徑直走到窗邊拉開窗帘,打開窗子。窗外是塞麗亞的菜園,裡面長滿了玉米、西紅柿、花生和豌豆。「不管怎麼說,今天是阿爾·帕特隆的生日,這就是說你最好把你那張臭臉丟掉。」

馬特嘆了口氣。他可以沖任何人大喊大叫,以致讓他們發狂,但是對瑪利亞卻不行,不管他怎麼歇斯底里,她只是笑。當然,他也根本沒想過跟阿爾·帕特隆鬧脾氣。阿爾·帕特隆很少有機會來看馬特,即使來了,和他頂嘴也是欠考慮的。每次來看馬特時,阿爾·帕特隆都顯得更加虛弱了,他的頭腦也更加糊塗了。

馬特看到他時心都碎了。他愛阿爾·帕特隆,勝過所有的一切。

馬特不願想起三年前的那些可怕的日子。在那些日子裡,他被關在一間像雞窩一樣亂的房間里,與蟑螂為伍,與雞骨頭做伴。但是他知道如果阿爾·帕特隆不把他救出來的話,他可能還會待在那裡,或者被羅薩殺掉埋在地板底下。

「阿爾·帕特隆今年一百四十三歲了。」馬特說。

瑪利亞打了個寒戰:「我不能想像人會那麼老!」

「塞麗亞說如果把那麼多蠟燭插在蛋糕上,牆上的油漆都會被烤化的。」

「上次他來這兒的時候看上去有點怪怪的。」瑪利亞說。

的確是這樣。馬特想。阿爾·帕特隆現在變得非常健忘,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同一句話。「我死了沒有?」他問道,「我死了沒有?」他把手舉到臉前,研究著每個手指,以確保自己健在。

「你好了沒有?」塞麗亞嚷嚷著衝進了房間,她把馬特拉過去,仔細檢查他的襯衫領子,「記住了,你今晚要坐在阿爾·帕特隆的旁邊,專心回答他的所有問題。」

「要是他……問得很奇怪怎麼辦?」馬特說。他想起那老人上次來訪時,曾一次又一次地問他「我死了沒有」那樣的問題。

塞麗亞停止拾掇襯衫,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聽我說,親愛的,如果今晚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我要你馬上來找我,到廚房後面的櫥櫃這邊找我。」

「糟糕?你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說。」塞麗亞偷偷地環視了一下房間四周,「你要向我保證一定要記住。」

馬特覺得不必保證,因為沒有人會忘了它,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哦,我的孩子,我真的愛你!」塞麗亞伸出雙臂抱住他,湧出了淚水。馬特感到又吃驚又慌張,是什麼讓她這麼不安?他看到瑪利亞遠遠地站在一邊。她正在努力表現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樣子。瑪利亞最近喜歡說的詞是「多愁善感」,她是從塔姆林那裡學來的。

「我保證!」馬特說。

塞麗亞跌坐了回去,用圍裙擦著眼睛。「我是個傻瓜。你知道了這些能有什麼好?這樣只會變得更糟。」她看起來像自言自語,馬特不安地看著她。她站起來撫平了圍裙上的皺褶,「快去吧,小傢伙們,在宴會上盡興些。我會在廚房給你們做最好吃的晚餐。你們倆看上去真漂亮,就像從電影里走出來的一樣。」樂觀自信的塞麗亞重新又回來了,馬特鬆了一口氣。

「我要去我房間把毛球帶上。」他們離開時,瑪利亞說道。

「哦,不!你不能帶著它參加晚宴。」

「只要我願意我就能帶,我把它藏在衣服下擺里。」

馬特嘆了口氣,他是不指望和瑪利亞爭吵了,瑪利亞無論去哪兒都帶著毛球。塔姆林抱怨說那不是只狗,倒像是她胳膊上長出的一個毛茸茸的瘤子。他曾經提議帶她去醫生那裡把它給割掉。

湯姆正在瑪利亞的房間,可是毛球卻不見了。

「你是不是把它帶出去了?」瑪利亞在床下尋找著。

「我根本就沒見過它。」湯姆說,眼睛卻盯著馬特,馬特瞪了回去。湯姆那豬鬃般直立的紅頭髮油光滑亮地倒了下去,他的指甲也剪成了月牙形狀,顯得很整潔。湯姆在這種節日里總是把自己修飾一新,這可為他贏得不少女人們的讚美。

「它丟了!」瑪利亞號啕大哭,「它走丟了會很害怕的。哦,請幫我找找它吧!」

很不情願地,湯姆和馬特停止了瞪眼比賽,開始翻箱倒櫃地找了起來。瑪利亞輕輕抽泣著,加入這場漫無目的、毫無結果的搜尋。

「它可能正在房子四周自得其樂地溜達呢。」馬特說。

「它不喜歡去外面。」瑪利亞說,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馬特相信這一點,那狗很是沒用,看到麻雀都害怕。但是它可能就藏在外面一個什麼角落裡,不到晚飯時間就別想找到它。突然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馬特腦海中一閃而過。

湯姆!

湯姆是在找,但是看上去他不是真正在找。很難形容得出來,湯姆好像心不在焉,但是每時每刻他都在偷偷注視著瑪利亞。馬特停了下來,豎起耳朵傾聽。

「有動靜!」他叫道。他衝進衛生間,打開了馬桶蓋子,毛球就在那裡面,渾身濕淋淋的,已經筋疲力盡了。它只能發出極虛弱的哀鳴,馬特急忙把它揪出來丟到了地板上。他扯過一條毛巾把毛球包了起來。瑪利亞把它抱起來時,它已經完全地癱軟了。

「它怎麼跑到那裡去的?誰把蓋子蓋上的?哦,親愛的,乖,乖毛球。」——她把那隻討厭的東西抱起來貼在臉上——「你現在沒事了。你是我的好狗狗,你是我的小寶貝。」

「它經常在廁所里喝水,」湯姆說,「它肯定是自己掉進去,然後把蓋子拉了下來蓋住了自己。我叫個女僕來給它洗一下。」

就在湯姆離去的那一剎那,馬特看見一絲憤恨掠過他的臉。很顯然,湯姆想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是沒有得逞。馬特可以肯定是湯姆把毛球丟進了馬桶,雖然他從來沒有表現過對它的嫌惡。這就是湯姆,儘管他表面上表現得彬彬有禮、樂於助人,可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什麼。

馬特感到不寒而慄。如果他沒發現毛球,它就會被淹死。怎麼會有人這麼殘忍?怎麼會有人想要傷害瑪利亞?瑪利亞的心地是那麼的善良,她連一隻黑蜘蛛都要去營救。馬特知道如果他指出這是湯姆乾的話,沒有人會相信他。他只是一個克隆人,他的觀點無關緊要。

或者說,在大多數時間無關緊要。馬特想著,腦子裡閃出了一個令人愉快的計畫。

在大多數時間裡僕人們忽略了馬特,阿拉克蘭家的人也向來不拿正眼看他,好像他是一隻玻璃上的蟲子。奧迭戈先生——那位音樂老師,很少和他講話,除非馬特彈錯了一個音,他才說:「不!不!不!」奧迭戈先生不經常說「不!不!不!」馬特是一個完美的鋼琴演奏者,誰聽了都會忍不住誇聲「好!」但是奧迭戈先生從來沒有。當馬特彈得好時,一種喜悅的表情浮現在奧迭戈先生的臉上,這就已經意味著讚許了。當馬特彈得非常非常好的時候,他已經全然沉浸在音樂里,顧不上注意音樂老師在想什麼了。

在每年一次的生日宴會上,所有事情都有了變化。這是真正的阿爾·帕特隆的聚會,但這也是為了慶祝馬特的生日而舉辦的。然而除了塞麗亞、塔姆林和阿爾·帕特隆為他祝賀,其他人都只是硬著頭皮挨過這一天。

這是唯一的一次,馬特可以想要什麼就要什麼。他可以強迫阿拉克蘭家的人注意他,他可以讓史蒂文和湯姆——對了,就是湯姆!——在他們的朋友面前對他有禮貌。沒有人敢惹阿爾·帕特隆生氣,所以也沒有人敢忽視馬特。

莊園的四周被花園環繞著,為生日準備的桌子擺放在其中一個花園裡。草坪的草都是一樣的高度,濃密而光滑。這都是呆瓜們在舉辦活動之前用剪子修整的。雖然第二天會被踐踏得一塌糊塗,但是現在草坪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鬱鬱蔥蔥,像一顆發光的綠寶石。

桌子上鋪著潔白的桌布,盤子都鑲著金邊,銀制餐具被擦拭得閃閃發光,每隻盤子旁邊都擺著一隻水晶高腳酒杯。

在一個角落裡,葉子花藤架下面,擺放著一大排禮物。每個人都給阿爾·帕特隆帶來了禮物,雖然他什麼都不缺,而且以他一百四十三歲的年齡,也很少會對什麼東西產生興趣。那裡甚至還有幾件給馬特的禮物——塞麗亞和瑪利亞送的精緻可愛的禮物,塔姆林送的一些實用的東西,還有一個巨大昂貴的禮物,是阿爾·帕特隆送的。

客人們在四處徘徊,品嘗著女僕們用盤子端上來的精緻點心。侍者們提供著各式各樣的飲品,給吸煙的人拿來了水煙袋。這裡有參議員、名演員、將軍、知名醫生、幾位前總統,還有六七個獨裁者——馬特從電視里聽說過他們的國家,這裡甚至還有一個徐娘半老的公主。當然還有其他地方的農場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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